第八卷 戀之禮服與蝴蝶結公主 敞開門扇的瑪莉亞

時常會夢到有人將我緊緊抱住的夢。

我總是沉醉地閉上雙眼,接著突然回過神,心想著必須確認抱著我的那個人的長相,等到我一抬起頭卻已經從夢中醒來。那個人的長相猶如倫敦的濃霧,白茫茫一片。

當原先那雙緊抱住自己的手不復存在,我才驚覺令天又沒看到那個人的臉龐,只能在內心懊悔不已。

這種事情自然無法向姐姐們透露。好不容易等到剛入春的某日午後,在替交情最好的溫蒂刷洗完身體,我曾經將這件事告訴過她一次,當時溫蒂咯咯大笑起來,並用沾滿泡沫的手敲了我的額頭一下。

「你也十足是個女人了,潘蜜拉。不論是胸部或是腰身,以十四歲而言已經發育得相當不錯了。你想早點賺錢的話,我可以替你向傑卡斯說一聲。在『瑪莉亞』只要愈年輕賣越高。

雖然想說抱住我的人並不是男人,但一看見溫蒂的臉龐隨即又打消了念頭。

溫蒂自從可以出入『交誼廳』以來,整個人便改變了。和我一塊在做打雜工作的時候。兩個人總是充滿夢想的討論著倫敦去的話要做什麼,喜歡怎麼樣的男人。可以的話希望能嫁人等等的事情。

「因為溫蒂有恩客在呀。奧德沃斯公卿只看一眼便中意上溫蒂。」

溫蒂開始出入『交誼廳』才剛短短半年。便從女人共住的大寢室移到了單人房。當時,傑卡斯喜孜孜地這麼說過。

「所以,從以後開始由潘蜜拉負責替溫蒂洗澡。可不能像以前那樣不知分寸。」

然而,在他說那些事情的時候,總會眯起細眼打量我,並附上一句。

「當然,只要再過一年,就會由當時最出色的女孩替你洗澡。潘蜜拉的話,肯定能招到溫蒂的十倍以上的客人。」

傑斯卡有著一頭黑髮,個子高挑,總是穿著黑色的西裝大衣,有時會在瀏海上做花樣。

十分受到姊姊們的歡迎。好像是因為他是一位紳士。可是我並不喜歡他。基本上紳士是不可能會經營像『瑪莉亞』這種店。年僅十四歲的我都能有所察覺,為什麼姊姊們卻無法察覺?

在『瑪莉亞』的男人有傑斯卡,以及像是老鼠一身灰的矮小男人。是由這名男人負責計算收支。然後在大門、玄關以及馬廊有體型壯碩的男人們,負責處理粗重工作,同時監視著女人們有沒有逃跑。

其餘全都是女人。在高聳的圍牆包圍下的庭園宅邸,竟然擠滿了好幾十名女人,坐著馬車通往格林威治河岸的幸福女人們,肯定做夢也沒想過。

『瑪莉亞』並非是一棟顯眼的建築物。雖然窗帘是紅色的,並擺設著鍍金的裝飾品,但比起附近一棟狀棟宮殿的酒館琴酒殿。更顯空蕩寂靜。

當然,只要踏進一步,便能發現裡面與考艾的險暗小巷有如天壤之別。

結束了上午的工作,姐姐們去洗澡之後,我的最後一份工作便是擦拭位於一樓的『鏡之間』。每個房間的天花板都很高,在各處擺放著鏡子;有圓的、長的、大的。

姐姐們結束入浴、更衣以及化妝之後,會先在『鏡之間』的紅色長椅上打盹,等候客人的光臨。有進得去五人左右的房間;也有直接相連著小玄關的房間。另外還有可以窺看『鏡之間』的小房間。

據說不想讓其他人知道自己出現在『瑪莉亞』的客人,會從偷窺房挑選女人。那乾脆不要來不就好了,真搞不懂男人的行為。而且前來『瑪莉亞』的客人並非是附近的勞動者,而是頗為富有,或是家庭美滿,已有妻子的上流階級男人。

溫蒂雖然那樣說,不過我認為在夢中抱住我的是女人的手臂。手臂柔軟無骨,如同對我疼愛有加,瑪莉的那雙手臂。

瑪莉是一個皮膚晒成酒色的女人。身材肥胖,全身布滿皺紋,因為不再接客,所以一起負責打雜工作。

在喝太多偷來的酒的夜晚,她會邊哭邊抱著我這麼說道。

「我呀——喜歡上那個人了。所以,只要是那個人所說的話我都願意聽。那個人這麼對我說,他說我就像真正的聖母瑪莉亞一樣,我真的很高興。即使那個人有妻子。離開『瑪莉亞』之後,便完全不會想到我……」

瑪莉是個笨蛋,應該要趁年輕尚有姿色的時候虜獲幾個有錢男人才對,溫蒂輕蔑地說道。『瑪莉亞』的每個女人都在心中暗許,可以靠這種方式離開店裡。

可是,我並不討厭瑪莉。被她肥大鬆弛的手臂抱住,有時會在一瞬間真的以為瑪莉或許就是聖母瑪莉亞。

媽媽一定也是有著那樣的手臂吧。

我沒有見過自己的媽媽。

小時候與現在一樣——媽媽身處在更加髒亂的環境,與其他女人們共處一室。有與我歲數相仿,也有比我更年幼的孩子。可是,每一張臉都蒙上了一眉白霧。大概是在那段期同曾經被人擁入懷中,我已經記不太清楚了。也沒有回想起來的必要。

我在那裡也是每天努力地料理食物;也在掃除打雜。

某一天,經常到這裡露面的男人——傑卡斯托起我的臉說道。

「這裡沒有一個像樣的女人。『瑪莉亞』唯一可以領養的只有這個孩子。」

換言之,我在來到『瑪莉亞』也前待的地方也是娼館——而且遠遠比『瑪莉亞』要來得破舊——所以我是從一家娼館又被直到另一家娼館。

然而,不得不感到慶幸。因為傑卡斯決定讓在我長得更大之前尚不接客。

「你看起來相當聰明,潘蜜拉?奧斯汀。而且仔細一看,你的五官長得十分高壓細緻。真期待兩、三年後。」

他如此說道。

來到『瑪莉亞』的第一天,傑卡斯馬上帶我到衣物間。那是一間有著白色螺旋梯的樓梯平台,裡面放滿了稍微老舊的禮服。傑卡斯替我繫上馬甲,並叫我從中挑選出自己喜歡的禮服。我儘可能挑了一套樸素的咖啡色禮服穿上,傑卡斯說看起來很古怪,並笑了出來。

我被帶到的女人房間放著好幾張床鋪,出去『交誼廳』也賣不出去的姐姐、像瑪莉一樣不堪使喚的年老女人。以及像溫蒂那樣預定要送出去接客的女人們。全部擠在同一個房間。

溫蒂是從鄉下撿來的紅髮女孩。比我大一歲,是以富有彈性的嘴唇與白皙肌膚微傲的女孩。我的禮服立刻交給了隔壁的瑪莉,她在各個地方進行填補修縫之後便還給了我。還給我的時候,瑪莉得意洋洋地說她有隻有在胸部預先加大。

之後經過了四年,我長高了七公分,超越了瑪莉。

我叫潘蜜拉。不知道是誰取的名字,甚至連自己究竟是不是十四歲也不清楚,也不知道自己的生日。

然後,尚未成為一名娼婦。尚未。

我們鮮少步出戶外。廚房的女人或是傑卡斯到集貨市場的時候,在人手不足的情況下會叫我們出去幫忙,但因為每個人都搶著去,所以很少會輪到我。

個爾外出一趟的時候,傑卡斯總會指著站在路旁的骯髒男人,或是一群賣花女對我們說,你們是幸福的女人。

我不知道他說是不是真的。我唯一知道的是,離開『瑪莉亞』我也會成為那群女人的一員。一定總是餓著肚子,也沒有舊禮服可以挑選。至少在『瑪莉亞』不愁食物,也不愁禮服以及床輔。因為我們是商品。

擦拭完『鏡之間』之後,終於有了空閑。我將在白天從廚房偷來的酒交給瑪莉,獨自前去庭園。

我到後院一個人玩耍。『瑪莉亞』佔地寬廣,不愁沒有遊戲埸所,但是規定不能在客人面前露面。當然也不能獨自離這棟宅邸。必須等到可以獨自一人接客時。

我從傑卡斯那得到一隻鏡子。傑卡斯說要收進口袋,個爾拿出來照一照自己的臉。觀察要如何能看起來更具魅力,並檢查自己的頭髮與臉。即使在打雜的時候也千萬不能傷到身體。假如要在收拾破碎的餐具。吩咐瑪莉婆婆去收拾就行了。

我倍受傑斯卡的疼愛。所以個爾偷酒。以及在工作後獨自跑到後院玩耍,他都會睜一隻眼閉一雙眼。但是我最討厭傑卡斯了。

我喜歡後院的小瓦斯燈照耀在身上。我認為比起鏡子與鍍金所反射出的刺眼光芒要來得美麗許多;在燈光的照耀下,自己也變得美麗起來。

那個時候我漸漸發覺自己開始變美。擦拭完鏡子,離開房間時姐姐們羨慕的眼神,以及溫蒂死纏爛打的追問嘴唇是什麼胭脂,要讓咖啡色頭方法柔順亮麗、眼睛看起來水汪汪必須怎麼做。

似乎只有瑪莉為了我變美一事感到高興。她時常嚷嚷著要替我挑選更好的禮服。

變美是一件令人高興的事情,是自己努力的成果,但同時也是恐懼。大概是接客的日子變得愈來愈近的關係——雖然無可奈何,但我還是不願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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