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戀之禮服與玻璃娃娃屋 暴風雨後的寧靜

倘若告訴她『我想要妳的相片』,克莉絲會不會不願意呢——

時冷時暖的冬季邁入尾聲,夏洛克在奧佛西地昂斯宅邸自己的卧室內,從窗戶茫然地眺望著庭園,

奧佛西地昂斯宅邸為哈克尼爾公爵家的別墅。坐落於離麗浮山莊市中心有一大段距離的山坡上,是一棟佔地遼闊的宅邸。

部分原因是因為體弱多病的妹妹定居於此,比起位於倫敦的主要宅邸,夏洛克反而更常待在此地。

從倫敦搭火車需五個小時才能抵達麗浮山莊這座城鎮。雖然對身為公爵家的長子、肩負其該有義務與工作的夏洛克來說多所不便,但這裡卻是最適合喘口氣的地方。

直至最近,他已經無法再拿探望妹妹作為借口造訪麗浮山莊,因而正為此大感頭痛。

夏洛克將手肘擱在沒有點火的壁爐上並輕靠著。

雖然穿著長禮服,卻沒有戴上手套。不像貴族的烏黑長瀏海,在額頭落下美麗的影子。

手肘旁有張相片,那是一張以裝飾精緻的相框裱起的家族合照。

高挑而威嚴的父親艾佛列特·哈克尼爾公爵,端莊賢淑的美麗母親蘇菲亞·哈克尼爾端坐在椅子上;妹妹芙蘿蕾絲微傾著頭,臉上漾著惹人憐愛的笑容坐在地板,雙手擺在膝蓋上。

父親身旁站著看似一臉冷峻的自己。與父親同樣的淡褐色眼眸,是哈克尼爾公爵家代代遺傳的眼睛顏色。

記得這似乎是在就讀大學期間所拍攝的相片。由於母親因為夏洛克的房間內沒有任何一張家族照而大驚小怪地,不得已只好擺上這張相片。母親或芙蘿蕾絲的卧室里,肯定如山般地擺飾著這類的相片.

在這個國家,以心愛之人的相片做為擺飾是一種習俗。

夏洛克目不轉睛地凝視著庭院,杏樹的枝幹優美地伸展開來,即將開綻的白色山茶花,一朵朵排列在新設置的花壇內。

真想讓克莉絲瞧瞧這座庭院,夏洛克如此心想。她應該有權欣賞才對,芙蘿蕾絲能夠康復——能夠恢複到想將荒廢的庭園整理得美輪美奐,都是因為身為裁縫師的克莉絲替她裁製禮服的緣故。克莉絲不僅是芳齡十七的少女,還是名裁縫師,她一定是喜愛美麗事物的。

即便她總是穿著深藍色工作服,將頭髮樸素的紮成兩條辮子;即便看起來甚至像是刻意遠離浮華、美麗的事物。

打從初次見面時,就覺得她是一位不可思議的女孩。

(——已經將近一年了啊。)

夏洛克起身將窗戶打開,迎面而來的風將黑髮吹亂。

(妳是這間店的主人?妳是裁製出與水晶宮齊名的禮服,光彩耀眼的克莉絲汀·巴雷斯?)

(是的,我就是克莉絲汀·巴雷斯。)

裁縫師——裁縫師的女兒啊……

無論『薔薇色』裁縫屋的名聲有多麼響亮,絕不可能有後盾撐腰,身為勞動階級仍是不爭的事實。

再加上,母親說不定還是罪犯。

——如果只以身分來判斷,自己打從一開始就不會受到吸引。

夏洛克輕搖了搖頭,在心中自嘲一番。

每當獨處時就很容易思考一些不必要的事情,因此他才想四處走走,偏偏這個時候他被禁止外出。

然而一考慮到自己所作的事,這也是理所當然的吧。

「——夏洛克。」

隨著敲門聲響起,夏洛克於是抬起頭。那是父親的聲音。

「請進。」

夏洛克以公事化的語氣回答。

「你的狀況如何?」

父親艾佛列特靜靜地走入房內。

「不怎麼好,因為哪裡都不能去。」

夏洛克伸出單手比向房間中央的一張單人椅,艾佛列特便以極為自然的動作坐下。

雖然已經年近半百,但騎馬所練就的結實體魄及挺得筆直的背脊,令人絲毫感覺不出他的年齡。一身完美的長禮服裝扮,展現出位居國家要職的自信心。

「我真意外吶.在那個女人尚未被做出判決之前,盡量不要接近倫敦比較好這一點,你應該也能夠理解才對。那並不是我的想法,而是蘇菲亞以及我的友人的意見。」

「承蒙您如此信任自己的兒子。」

「我是相信你,而且凡事的確都應該以坦率的態度接納。」

「——我很感謝。」

夏洛克注視著父親的眼眸,改口說道。

當夏洛克槍擊艾麗斯——那名以暗之禮服殺害貴族千金的女人時,保護夏洛克不陷入醜聞風爆的人正是父親。

就算擊發的對象是罪犯也一樣,要是名門貴族的嫡長子對女人開槍之類的消息傳出去,倫敦的八卦雜誌絕對不會默不吭聲。

更何況在不久的將來,夏洛克就得要繼承身為政治家父親的衣缽了。

結果到頭來,不論做什麼都必須仰賴父親,夏洛克一想到這裡,心情不禁變得複雜,卻也無可奈何。夏洛克對於傳統的重擔及隨之而來的義務,早已經有充分的理解。

而且最主要的,夏洛克為了克莉絲,更是不想讓這次的事件公諸於世。

因為當時,首先將槍口對準艾麗斯的人是克莉絲。

克莉絲受到對艾麗斯及操弄人心的暗之禮服的憎恨所驅使。

說不定裁製暗之禮服的人是琳達·巴雷斯——也就是克莉絲的母親。

倘若這件事被公開,對於克莉絲而言,便不僅僅只是醜聞而已。

『薔薇色』裁縫屋——

這間位於麗浮山莊的小店,會溫柔地為戀愛中的女性鼓勵打氣,是克莉絲與店員潘蜜拉最重要的裁縫屋。在這座城鎮的兩年來,沒有後盾的兩名少女能將一間店經營得有聲有色,肯定是吃了不少苦。而會將這一切破壞的,是夏洛克與那間店——以及克莉絲過於密切的關係。

「我不需要感謝或道歉,只要你有身為貴族的自覺就好。值得慶幸的是,所有的證言全都由那名叫做休貝爾的馬車夫出面說明了。」

艾佛列特從桌上拿起一根雪茄。

「我當然擁有自覺,然而我並不知道這值不值得慶幸。」

夏洛克這麼說道。如果不是關乎克莉絲,自己也不願意以這種方式打馬虎眼。

「我從來不曉得你那麼會用槍。」

「因為如果我說了,就會被迫參與無意義的狩獵活動,我無意刻意隱瞞。這次的人情,我總有一天會報答您的。」

「既然如此,我要求你聽從我一件事。」

夏洛克凝視著父親的臉龐。從抽著雪茄的艾佛列特眼中,看不出任何的思緒。

「蘇菲亞認為這次的事情是因為我讓你太過自由的關係,但是我並不這麼認為。你很年輕,正是要去了解世界的時期。」

「所以您說的那一件命令是什麼?」

「雖然我還沒想到!不過等哪一天我想到時,我會要求你一定要遵從。等到了那一天,你要回想起今天的事,千萬不要拒絕我。如果你願意和我約定,我絕不會再重提今天的事。

「是紳士協定嗎?」

「沒錯。如果你將這次的事件當作犯下了錯誤,想要報答我所幫的忙,那麼就先訂立一個契約,這樣你也會比較輕鬆吧。」

艾佛列特的嘴角首度浮現出笑意,感覺像是一股冷笑。煙灰缸里,火柴的余火逐漸燃燒殆盡。

「只有一次對吧。」

「沒錯。」

「假設說,如果是命令我不要去做某件事,基於個性,我無法辦到。我絕對無法再繼續受到限制,若是要下命令,我希望倒不如命令我去做什麼事。」

夏洛克相當小心地回答。

艾佛列特發出了嘆息。他站了起來,伴隨著腳步聲踱步來到夏洛克的書桌前,然後停下腳步,一本厚重的書籍就這麼攤放在桌上,他的視線落在翻開的頁面。

「你變了。」

「——似乎是這樣。」

夏洛克如此回應。

父親與自己極為相像。比起在母親面前扮演理想兒子,與父親相處顯得輕鬆許多。

「你什麼時候開始會閱讀這類書籍了?」

夏洛克自然地望向父親所注視的書本。

「請您放心,我只是因為無聊才看的,我並不認為靠理想能夠推動國家。」

「有趣嗎?」

「以讀物而言,很有趣。」

艾佛列特瞥了夏洛克一眼,接著話鋒一轉。

「你有喜歡的女性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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