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三部分(1)

「從那兒以後,我開始有計畫地鞏固和加深同施季虹的關係。我先是求她替我做一些非常小的事,這些事小到讓她不好意思拒絕。有一次我隨便找了個借口求她把家裡的市委內部電話號碼本借我看一看,其實我並不需要這東西,只是想藉此來逐步擴展她的『良心範圍』,因為從自己家裡拿出一個電話本雖然極為方便,但畢竟是件小小不然的違法行為。在她的『良心範圍』擴大到做任何事可以問心無愧的時候,我就開始讓她定期向我提供941廠倉庫里幾種零配件的進貨數目。馬爾遜很需要這個數目,它可以使間諜機關的情報分析專家推算出中國空軍一些機型的生產能力和裝備數量。可是她向我提供這些數目的時間不長,就調到歌劇院去了。」

他停下來,把抽得很短的煙頭扔在腳下踩滅,沒有繼續說下去,等待著審訊者的提問。

「竊取941廠總工程師江一明的筆記本,也是馬爾遜的部署嗎?」

「不,」他咂了一下嘴裡煙草的苦味,「這件盜竊案其實就是一個普通的刑事案件,並不是我們乾的。馬爾遜沒有給我這個指令,我也沒有讓施季虹去干……」他還沒說完,就看出審訊席上是一片不信任的冷笑。

「徐邦呈,」姓段的把身體向前傾了一下,「你想在這件事情上隱瞞什麼是毫無意義的,這並不能減輕你的罪責。因為我們有充分的證據可以說明,在案發當天進入盜竊現場的人中,只有施季虹可能作案。」

他望著審訊席上那張緊繃的臉,半天說不出話來,在姓段的那十分肯定的目光中,看不出一絲誘詐的痕迹。猛然間,他眼前浮現出兩個多月以前,在馬爾遜的第二次香港招見之後,他和施季虹會面的情形。當時她說的那些話,那種神情,的確有些古怪,可自己怎麼就沒有多想一下呢?對,看來問題就出在這兒!

那次見面是他打電話把她約出來的。為了保密起見,他沒有領她到南州飯店他的房間里去,也沒有照往常那樣在某家飯店訂個雅座,而是開上汽車把她拉到郊外寬闊人稀的環城馬路上。那時天色已經擦黑,路燈的間隔又遠,公路上一片黑暗。他們的談話一直是在汽車裡進行的。

已經很久了,他們的關係就失去了初識時那點兒溫情脈脈的色彩,而完全繫於互相利用的心理狀態上了。開始彼此還都極力掩飾這一點,而現在,這種心理狀態已經漸漸表面化,有點兒開誠布公了。他承認,他的確是缺乏和自己所討厭的女人相愛的本領。

不出他所料,施季虹在聽完他的話以後,沉默了一會兒,拒絕了。

「我不幹,」她的口氣淡淡的,「好歹他是我未婚夫,你們也總應該照顧我一下!」

他並不著急,沒有懇求也沒有威脅,只是矜持地轉動著方向盤。他是故意做出這副漠然的樣子,以防備她漫天要價。他清楚,施季虹顯然是不會硬推到底的,因為她剛才並沒有一下就斷然拒絕,而是先沉默了一會兒,這一會兒,等於一個沒有經驗的商人在交易場上把自己的老底露給了對手。

他們都沉默著,他把車開到路邊一個遠離燈光、四周荒涼的土堆邊上停下來。他想這個環境也許能在她矛盾和動搖的心裡發生一點兒孤立無援的恐怖感,他沉著臉,緩緩地問:「怎麼樣?我們可別鬧僵了,親愛的。」

她的視線從車窗外的荒土堆移到他臉上,攤牌似的反問:「我再問一遍,我出國留學的事你到底打算怎麼辦,你過去許的願全是空頭支票嗎?」

「我們最好別這麼說話,我是以朋友的身份來和你談這件事的。我雖然是個商人,可我不願意在朋友之間的友誼里也摻進討價還價的商人作風。」

「哼,男女之間沒有什麼友誼。要麼是愛情,要麼什麼也不是。你當初向我求愛時說的話你倒忘得快。現在,我身子也給了你,你倒不認賬了。叫我怎麼信任你?」

「我就知道你會這樣兒。」他換了副笑臉,伸手進懷裡,取出幾張疊了一折、白雪似的道林紙來,「你看,我都準備好了,巴黎音樂學院,聽說過么?你上次給我的錄音帶,已經給這個學院的委員會聽了,還滿意,同意你自費進修。不過你得先去那兒的一個法文補習學校學一年,看,這是那補習學校的入學證書。還有這個,銀行出的財產保證書,還有移民局的入境簽證,你看看,這麼多手續,難道是一天兩天辦得過來的嗎?」

施季虹再也不能端著她那個目空一切、玩世不恭的架子了,他看見她的手在抖,身子在抖,接過那幾張格格作響的證書,對著昏暗的夜色,看了又看,帶著一絲顫顫的哭腔,她壓抑不住咯咯地笑起來了。

「你……你怎麼不早說,行,夠朋友。」他這才把手伸過去,摟住她的肩膀,「親愛的,你什麼事都太性急了,其實,我怎麼能不希望你有成就呢?不過現在還不是高興的時候,出境簽證怎麼辦?這我可幫不上忙了。」

「這個不用你操心了。」施季虹胸有成竹,語氣變得異常興奮,「哎,怎麼謝謝你呢?我雖然不是商人,可我和別人相處,總希望能禮尚往來,公平交易,我覺得這樣才能使彼此的關係更穩固更長久,就是再好的朋友也不例外。」

他把手從她的肩部滑向她的脖子,當觸到那鬆弛的皮膚時,他感到一陣麻扎扎的噁心,可還是把嘴巴湊了過去,閉眼憋氣地吻了她一下,「親愛的,如果你非要還我情的話,那就把那件事幫我辦了。」

施季虹也把嘴湊上來了,動作從來沒有這麼溫柔過,「我幫你,我幫你,可我不明白,你非要整人家盧援朝幹什麼?」

他竭力同她親熱,一邊又閃爍其辭地喃喃著,「虹,我愛你,你這麼聰明,總該不用問就知道的。」

她捧起他的臉,「是你愛我,還是你有什麼把柄叫他抓住了?」

他直起身,顧左右而言他地說:「這兒太黑了,我們走吧。」

「等等,」施季虹突然又拉住他,「我幫你辦了這件事以後,你要是不認賬了怎麼辦?」

他愣住了,好半天才搖頭苦笑,「怎麼,你真要當個商人?」

「哼,」她也笑了,「好吧,為了你,我可以舍了盧援朝,不過我出國學習的事,只要你還有一點……就算是朋友之情吧,就幫我辦到底,辦成!到時我還會再謝你的,我這兒還有貨,待價而沽!」

對!就是最後這句話,當時他沒有在意,只是敷衍地笑了笑,便把車子發動起來開上大路,他已經急著要向她交待具體的行動方案了。這句話現在看來,顯然不是隨口無心的空談。

「好厲害的女人,過去倒小覷了她。」他一邊想著,神情一邊安定下來,對著審訊席說道:「我明白了,是她自己乾的,是施季虹,她想出國留學都快要發瘋了。我想她一定是發現了江一明有這麼個本子,又料定我一定需要它,就偷拍了下來,想用來作為我資助她出國的交換資本。她這種女人,為了達到自己的目的,什麼都願意干!」

審訊者臉上的氣候還是冷冷的,「那麼誣告盧援朝呢,也是她自做主張乾的?或者還是你在幫她甩包袱?」

「不,這件事是我叫她乾的。這是馬爾遜精心策劃的一個陰謀,連我都不過是個執行者。這個陰謀的所有細節都是事先在D3情報局的辦公室里設計好了的。馬爾遜在D3被稱作『現代諜報戰爭的計謀大師』,搞這一套陰謀勾當很有點名氣。這件事起因於我在香港的一次例行彙報,其中偶然談到江一明家被盜的事,馬爾遜很感興趣,認為可以用來做點兒文章,於是就設計了這樣一個行動,稱其為0號計畫。選定盧援朝做『替罪羊』,用偽造證據的方法,企圖造成你們的錯覺,把這個普通刑事案件當作間諜案件來偵查。這個行動的目的有三個:第一個,是想將南州市公安機關的人力、物力、財力和注意力吸引到一個錯誤的方向,消耗在一個永遠查不清的無頭案上;其次是通過這件事來觀察中國偵查部門的水平、素質以及偵查手法;最後,還可以使施季虹更加受到官方信任,可是……哼!」他的嘴角牽出一絲苦笑。

「什麼?」

他把苦笑收斂回來,突然覺得一股無法壓抑的惱怒和惡毒在胸中涌撞起來,真是混蛋!馬爾遜為什麼不放下架子考慮考慮自己也會失敗?為什麼!他現在才明白,他正是被馬爾遜的神化,被他那輕敵的自信和大意的樂觀沖昏了頭腦,才糊裡糊塗地葬送了自己。「這不過是跟中國開個小玩笑,別讓他們太松閑了。」馬爾遜的幽默倒成了這位「大師」自身的悲劇。而霍夫曼呢,更是個沒用的傢伙,除了拍馬爾遜的馬屁不會別的,「馬爾遜先生的計謀一向是天衣無縫的,足以經住任何反間諜機關的嚴格調查。」真是見鬼!他們全都陶醉在過去的成功上,而根本不去考慮今後可能會出現的意外,不考慮中國完全不同於西方,更不會想到那個盜竊犯其實就是施季虹。結果怎麼樣?不但犧牲了他,同時也葬送了馬爾遜自己的名譽!

「你還有什麼要說的嗎?」審訊席上傳來了最後的問話。

他搖搖頭,朝著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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