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特華倫提諾某處
妮琪這名少女,從前曾在這座洛特華倫提諾市裡被奪走一部分的人生。
然後,在同一座城市裡,她愛上了一個男人。
和心意會不會為對方所接受無關。
自己有愛人的能力。
她光是接受這件單純的事實,就感覺自己能夠有所改變。
我真的有改變嗎?
我有變堅強嗎?
我有找到正確的死亡場所嗎?
黑暗無光的通道深處。
在無可逃遁的盡頭處,一面感受朝自己逼近的無數殺意——
戴著「面具」的少女,小聲地自問自答。
她找不到問題的答案。
儘管如此,她仍感到滿足。
不論自己是什麼樣的人,那些都已經無所謂了。
只不過,能夠與誰擁有「牽繫」這件事,對她而言比什麼都開心。
然後,她心想。
——莫妮卡也……
——或許她也感受到與修伊之間的牽繫了。
妮琪從艾爾摩口中,聽聞是朋友也是恩人的少女的死前模樣。
——所以,她才能夠笑著死去吧。
——我現在能夠笑著死去嗎?
§
某日白天 「面具工匠」的藏匿處
事情要回溯到妮琪自問自答的前幾天。
自從德孟特爾家的私用船沉入海底,至今已過了五天。
市內陷入前所未有的混亂之中,隨時都有可能發生暴動。
露克蕾齊亞·德孟特爾所搭乘的船隻炸毀這個事實撼動了整座城市。畢竟是西班牙屈指可數的顯赫貴族的權力者,在港口不遠處被捲入爆炸事件。
儘管維克托堅持喊著:「她一定還活著!」派船拚命搜索——結果卻沒能找到生還者。
這件事會帶來何種影響?
事態恐怕會朝著一年前那起前來調查的調查團和船隻遇襲的事件所無法比擬的惡劣方向發展吧。畢竟,這可是在德孟特爾家族佔有一席之地的貴族,直接過襲身亡的重大事件。
雖然尚未查明是意外事故還是遭某人襲擊,但是依目前市內的狀況,沒有一個人會相信這是單純的「事故」。外面的人——西班牙本國的德孟特爾家族成員想必更是如此。
此事若是被本國得知,這座城市也許真的會遭到攻陷。
甚至有可能以繼承戰爭的戰事正烈為由,捏造「已遭敵國勢力入侵」的謊言,將整座城市焚燒殆盡。
這裡對鍊金術師們而言或許是很重要的城市,然而在政治意義上,只不過是偏僻的港口都市罷了。
從貴族到市民,人人無不害怕德孟特爾家的武裝艦隊出現在水平線上,朝市內炮擊。
另一方面,駐留在市內的德孟特爾私人軍隊也開始擔心此次事件的責任歸屬,還有他們會不會被究責。
無論是市民們、德孟特爾的關係者們,還是貴族們,每個人都被難以言喻的不安所吞噬,深陷彼此猜忌懷疑的狀態。
到了最後,許多人心想——
犯人是誰?
爆炸犯是誰?「面具工匠」又是誰?
要將誰當成犧牲品交出去,自己才能得救?
就連一年前成為「面具工匠」,企圖利用此次事件趁機攻擊德孟特爾,市內那些遊手好閒的分子,這次也全都悄然不動。
在這種情況下,洛特華倫提諾市的人們開始有一個想法。
「即使不是真兇也無所謂」。
有了這個禁忌的念頭之後——
他們尋找的人從「犯人」變成了「犧牲品」。
德孟特爾家族、貴族,以及一般市民們。
原本互相敵視的他們,不久便將視線轉向同一方向。
轉向從一開始便遭受質疑的——某種職業的人們。
鍊金術師。
是這座城市的歷史根基,也是象徵。
鍊金術師們本身並不認為自己是萬能,然而洛特華倫提諾的多數居民卻都懷有一份幻想,以為他們的技術無所不能。
但與其說是幻想,倒不如說是為了讓鍊金術師成為犯人,而將「肯定是萬能的沒錯,所以才能像那樣炸毀遠處的船隻」這種願望強加於人。
再加上還有一件事。
1705年——
過去利用奴隸買賣藥品的市民們,曾一度企圖將他們的罪孽嫁禍給第三圖書館的鍊金術師們,不料卻適得其反。對於煉製和流通藥品的制度遭到瓦解一事的恨意,確實成了推動市民們的原動力。
市民們有意無意地向德孟特爾家的人透露訊息。
——「面具工匠肯定就是鍊金術師們。」
德孟特爾家於是聽信了這番話。
——「有辦法製造那種爆炸的,只有鍊金術師。」
而貴族們非但默許此種言論,還順勢落井下石。
——「只要將鍊金術師當成犧牲品交出去,我或許就能得救。」
與第三圖書館素有往來的埃斯佩蘭薩,以及部分金援鍊金術師的貴族們都試圖遏止這股歪風流竄。
但是,市內的權勢貴族「阿法羅家的當家」卻毫不留情地和梅耶魯家工房斷絕往來,導致眾人對鍊金術師們的攻擊加劇。
也許是感應到開始瀰漫整座城市的瘋狂氛圍——
藏身在某問廢屋地下室的修伊·拉弗雷特,依然帶著淺笑低語。
「真教人懷念啊……」
與臉上的笑容形成對比,他的聲音里蘊含著寂寞的情緒。
可是,那個房間卻洋溢著足以將那股情緒輕易抹去的光芒。
房間里金碧輝煌。
層架和桌上攤放著大量金幣和寶石。此外,還擺放了一眼便知十分昂貴的雕刻、座鐘等各式嗜好品。
整個空間充滿令人聯想到海盜藏寶箱的絢爛光芒,彷佛像在宣示房間本身的價值不斐。
只不過,那些金幣大半都是「假金子」。
在假貨的光芒圍繞下,修伊再次呢喃:
「氣氛和那時候一樣。」
然後——
「真的好令人懷念喔。」
一道突如其來的說話聲,回應了本該只是自言自語的那句話。
「讓我想起我們和莫妮莫妮,三個人在這裡搞鬼時的事情了。」
然而修伊並不感到驚訝,依舊微笑著回答:
「嗨,好久不見了,艾爾摩。」
「好久不見……你的笑容怪怪的耶。」
「是嗎?」
「是啊,感覺像是假笑和真笑混在一起。我起初還以為全都是假笑,不過四周沒人還假笑實在太奇怪了。」
睽違一年的重逢。
而且,對方還是爆炸事件的最大嫌疑犯。
儘管加此,艾爾摩依然用僅與友人三日不見一般的態度說話。
對於那樣的艾爾摩,修伊似乎也不覺得有何不妥,照樣語氣平淡地回答朋友的問題。
「既然你說是假笑,那麼或許是吧。」
修伊先是肯定艾爾摩的指謫,接著冷靜地表達自己的意見:
「不過,你有沒有想過,這可能才是我的『面無表情』呢?」
「原來如此!我明白了!」
艾爾摩乾脆地點頭接受,一副不打算繼續追究似的提起別的話題。
「對了,你這段日子去哪裡了?」
「很多地方。這一年來,我真的去過很多不同的地方。」
「有什麼地方有趣到能讓人笑出來嗎?」
「這我就不曉得了,畢竟我和你的觀點不一樣。」
艾爾摩又對深思的修伊發問:
「話說回來,你為什麼要去那麼多地方啊?」
「因為我想看看洛特華倫提諾以外的世界的可能性。不過,最後我只明白一件事,那就是要了解世界,只用一年的時間是遠遠不夠的。」
「這樣啊……那兩年夠嗎?」
「應該不夠吧。」
「你有帶伴手禮回來嗎?」
「如果是旅行見聞倒有很多,改天我再告訴你吧。」
「麻煩以趣聞為優先喔。」
朋友間漫不經心的對話。
雖然不像是立場不同的人該有的對話,兩人卻極其自然地交談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