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章(1)

房間里悄然無人,我們從客廳走到卧室,再到廚房,到處凌亂不堪。潘小偉臉上強作鎮定,可聲音中卻帶著不能掩飾的顫抖。

「他們走了嗎?」

我看著他手足無措的樣子,心像死一樣灰暗無力,那是我第一次感到恐懼!

站在空蕩蕩的客廳里,我們茫然相對,誰也不知該怎麼判斷我們眼前的處境。屋外林中,不知什麼響動,驚起一片飛鳥,我們屏息不動,聽得見自己的心跳,但鳥飛走了,什麼也沒有發生。

還是潘小偉先開了口,「沒事的,」他說,「我大哥可能出去了。你餓不餓,我去弄點吃的。」

他跑到廚房去,把冰箱翻得叮咣響。我雖然從早上起來到現在水米未沾牙,到此時竟不知飢餓。我在窗前找了把椅子坐下,看窗外地面的泥土上閃動著被樹葉篩碎的陽光,心亂如麻。

這時候,身上的BP機突然嘀嘀嘀、嘀嘀嘀叫起來,在寂靜中顯得異常尖銳。我心驚肉跳,手忙腳亂地拿出來看,冷汗咕隆一下就出來了。

——是隊里的電話,呼叫人姓伍!

潘小偉端著飯出來了,有麵包、黃油和火腿,還有湯。湯是剩的。他把食物放在桌子上,站在那裡看我。

「是你的BP機響嗎?」

「啊。」

「是誰呼你?」

「是我們隊長。」

潘小偉沉默一下,說:「他們一定是拿到琴了。」

我也沉默了一下,說:「可能吧。」

「他們也一定知道你現在和我在一起了,」潘小偉平靜地說,「那個生病的老伯會告訴他們的。」

看著那麼平靜的潘小偉,我心裡卻抖動著強烈的不安。我說:「小偉,說不定他們會很快找到這裡來。」

潘小偉安撫地對我笑一下,「不會的。」

「我看你大哥他們已經走了。已經拋下你先走了。」

「不會的,你先吃點東西吧,我馬上去打電話。」

「你給誰打?」

「給我大哥打,我想起來了,他有手持電話的。」

我哪有心情吃東西,我說:「那你快打打看。」

他出乎意料順利地掛通了他大哥的手持電話,他們用廣東話簡單說了兩句,就掛斷了。潘小偉一臉輕鬆。

「他沒走遠,很快就回來。」

我的心也略略放鬆了些,「他沒問你小提琴嗎?你沒對他提起我嗎?」

「沒有,」他高高興興地摟住我,說:「他說在電話里別多談,你應該知道這種大哥大並不保險,很容易被人偷聽的。」

他把我摟得緊緊的,把我的頭貼在他的胸前,「親愛的,你不要擔心,不會有事的,有我在,我不會讓你有事的。剛才我都想好了,如果警察真的來了,我就對他們說你是被我用槍逼來的。我跟他們走,去坐牢,哪怕罪加一等,也不會連累你的。」

我的眼睛濕了,我忍不住也用雙臂緊緊抱著他的身子,我知道我真的愛他了。他輕輕地親我的臉我的嘴唇,我閉著眼覺得非常激動,非常融入,那感覺令人震顫!

一個小時以後,屋外響起了汽車的聲音,潘大偉他們回來了。其實他們早就回來了,因為怕潘小偉的電話有詐,所以沒敢徑直取道上山,而是先派了個隨從一路徒步偵查,到別墅前又暗暗觀察良久,才用手持電話通知山下汽車裡的潘大偉。潘大偉一踏進別墅的大門就撲向弟弟,揪住他拚命地前後搖晃,潘小偉單薄的身子幾乎被他晃散了架。

「你這個鬼!你到哪裡去了!你說,你把琴放在哪兒了,那把琴在哪兒?」

他猛然看見了靠牆站著的我,怔住了,好一會兒才惡狠狠地說:「就是她嗎?就是為了這個臭女人,你要害死我們大家嗎!」

潘小偉拼力想掙脫大哥的手,臉紅脖子粗地反抗:「大哥,你說話放尊重些!」

潘大偉猛地掄了弟弟一下,把他甩在地板上,粗聲問:「琴在哪兒?」

潘小偉站起來,直說:「我交給警方了!」

幾個人都愣住了,緊接著屋裡出現死一樣的沉寂。我看得出來,不管他們事先做了多少類似的猜測和估計,在聽到潘小偉這個回答時依然驚呆了。潘大偉眯起雙眼,目露凶光,從牙縫裡嘶嘶地吐出一句話來:

「這麼說,警察馬上就會趕到這裡,對嗎?或者你們早把他們帶來了,就藏在這個屋子裡,對嗎!」

阿強和幾個隨從霍地拔出手槍,搶佔門窗,四處張望。

潘小偉說:「阿強,沒事的,小提琴我是託人帶給警方的,他們要的是琴,只要拿到了琴,他們對我們就不會再感興趣。」

阿強們疑惑地看看潘小偉,又看看潘大偉,潘大偉拍案怒吼:

「你有沒有搞錯,為了這把琴我們死過人!要給警察送禮也輪不到你,潘家現在是我說了算!」

潘小偉依然和他頂撞,他們的爭吵全是咿里哇啦的廣東話,我默默地靠牆站著,半懂不懂。潘小偉一瞥間突然看見了我慘白的臉色,立即住了口。他拉著我進了一間卧室,摟著我說了句「對不起」,就又出去了。兄弟二人的爭吵聲在客廳里繼續忽高忽低你來我往地延續了半個多小時,漸漸平緩下來,像吵累了要喘息一樣,我的心也隨之安穩了一點。靜息想要去聽,他們的聲音彷彿約好了似的,一齊低得難以入耳。我感覺他們好像談到了我,不出所料。潘大偉的聲音又陡陡地吊了起來。

「什麼!你有沒有搞錯!你昏頭啦,竟然帶個警察回來!你知道不知道她是不是專門派來卧底的呀!」

顯然,潘小偉把我的一切都明說了。我還沒來得及反應,卧室的門咣一聲被撞開了,阿強和另兩個人闖了進來,拿著手槍喝令我舉手別動。我全身發抖地站起來,舉手,面對突變的事態,我孤立無助只有順從。然後他們粗暴地搜我的身,潘小偉衝進來,攔住他們,熱淚盈眶地喊道:

「大哥,你這樣逼我,我走!你們不要動她。我們走,我們不會連累你們!」

潘大偉跟進來,見弟弟這樣一副只要美人不要江山的樣子,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你走?沒有我你能走到哪裡去!」

潘小偉被憤怒和無助煎迫著,泣不成聲,「我走……我去自首,馮世民是我殺的,我去認罪……我不連累你們,求你們別傷害她!」

兄弟相煎的這一幕,使阿強們也無所措手足了,個個縮在那裡進退兩難。潘大偉轉了身,咽著惡氣說:

「好,算你狠,那把琴算我送給你了,你記著這筆賬!」

他一摔門就出去了!

阿強他們默默無語地也相跟著魚貫而出。

屋裡只有我們兩個人了,潘小偉坐下來,手捂著臉,肩頭抖動,他哽咽著說月月我對不起你,對不起你。我走過去抱著他的頭,摸著他的短髮,他的臉頰,我說也許是我害了你,為了那把琴,你的家庭可能永遠不能接受我了。

阿強又回來了,他敲了一下門才進來,進來後,毫不掩飾懷疑地看了我一眼,對小偉說道:「老闆說馬上走,再待在這裡會出事的。」

潘小偉拉著我的手,走出卧室。我們看到潘大偉已經板著面孔站在屋外的台階上,幾個隨從正手忙腳亂地把一些要帶走的食品物品裝上汽車,阿強逐屋檢查著有無遺漏的東西。潘小偉拉著我一起走出這棟別墅,我們上了汽車。我緊挨著他坐在一起。阿強是最後一個走出屋子的,他鎖了大門,跑上汽車,汽車隨即倉皇地發動起來。

要去哪兒,我不知道,從他們的表情和隻言片語的口氣上,我感覺我們要離開這裡往南遠行了。絢麗的晚霞從寬大的屋頂上傾瀉下來,把一切都輝映得大放異彩——綠的樹,白的屋,車輪捲起的塵土,都鍍了金似的壯美無比。對我來說,這也許是北京最後的一個黃昏了,怎不依依!

汽車的雜訊驚起了林中暗藏的飛鳥,那不是好鳥,是一群黃昏的烏鴉。它們陰鬱地飛離林梢,尾隨著我們的後塵,慘慘地叫,使這個驟然鬧起來馬上又要安靜下去的山林里,充滿了不祥之兆!

在我們開上大路的時候,我最後一次聽到了BP機的鳴響,我按住,悄悄地看。

這是一個我從沒見過的電話號碼。呼叫的人是我的媽媽!

第20次談話

呂月月:正如我猜測的一樣,我媽是在我們處的一個據點裡,當著伍隊長的面呼叫我的BP機的。

那天中午她早早地切好面,炸了醬,打了雞蛋西紅柿鹵,只等我回來熱鍋下面。我媽做鹵總要在裡邊放許多名曰山珍其實並不值錢但確實好吃的黑木耳、黃花菜、金針菇之類。鹵做得濃濃的,醬炸得亮亮的,可等到中午一點,我也沒有回來。

那時我媽並沒有呼我的BP機,因為她知道我的工作性質,這種無法按時回家的情形常有,所以自己先下了點面,吃完就收拾了。傍晚時伍隊長和小薛來了,我媽只覺得小薛的表情謹慎、面孔嚴肅,不像往日的輕鬆。而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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