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2)

於是我們從第二天就開始了這場雙方都必須守約的訪談。呂月月除了晚上在夜總會上班外,每天上午都照例出去有事,是什麼事我開始並不知道,也不便去問。有時候她下午也不回來。我們斷斷續續談了兩個來月,從我的訪問記錄上看,一共談了二十六次。記錄都給她本人審閱過。我因此也終於放棄了那個與名家共榮的系列劇創作的機會。

遵照我自己的諾言,對呂月月的訪談記錄一直沒有發表。而這些記錄在今天終於面世的原因,我以後自會給讀者一個交待。

第1次談話

海岩:呂月月,在咱們開始談以前,我想先問你一個問題,上次我去公安局找伍立昌同志的時候,聽傳達室的一個老同志說你上過大學。我想問一下你是哪個大學畢業的,學的什麼專業。

呂月月:中國刑警學院,就是瀋陽的那個,我學的是刑事偵查專業。

海岩:女同志學這個專業,讓人覺得豪情壯志,很傳奇。

呂月月:但願時間倒轉,讓我重選一次。

海岩:你畢業多久了?

呂月月:兩年多,快三年了。

海岩:畢業後直接分配在公安局偵查處?

呂月月:先在派出所實習鍛煉了一個月,然後就分到處里了。

海岩:搞偵查工作是否像電影里那樣,特別刺激?

呂月月:得了吧,繁瑣枯燥。剛去的時候每天主要是聽電話,做記錄,幫老同志抄材料。另外就是幫人做些調查取證工作。比如說那時候我們處搞的一個經濟案子,派我去查一張發票。我在那個公司蹲了半個月,天天翻發票本,一天十多個小時,一張一張翻,翻了半個月,你想想,刺激嗎?到最後也沒翻出來。

海岩:你接觸這個小提琴案是在什麼時候?

呂月月:小提琴丟的時候我還上大學呢。當時是我們隊里一個老同志管這個案子,他叫焦長德,從二十歲起,幹了四十年刑警。這也是他退休前接手的最後一個案子,一直就沒破。這種案子一時破不了是很正常的,可這是他接的最後一個案子,他這四十年結束了很想給自己畫一個大大的驚嘆號,結果沒畫成,連句號也不是,是個省略號。(笑)

海岩:這種老同志,我倒挺理解的,也許是因為我年齡比你大十來歲,所以對這種老同志的心態,多少理解一些。

呂月月:就是,老焦退休以後在家也呆不住,又跑出來補差,可他干刑警四十年,除了和罪犯打交道其他什麼也不會,只能又跑到我們隊里幫忙做檔案清理工作,一個月也就一百多塊錢,還不如我現在在歌廳一天的小費呢。不過老頭兒對我挺好,特喜歡我。因為後來他得了心臟病住醫院,每次給他送退休金都是我去。

海岩:他退休以後,這個案子是不是就由你接手了?

呂月月:哪兒啊,這案子老也破不了,就給掛起來了。後來又重新拉班子搞的時候,是我們刑警隊伍隊長挂帥。現在他也當上副處長了。這是大案子,我們這種新來的大學生,只能打打下手,跑跑龍套。

海岩:這案子怎麼又重新搞起來的?是哪年的事?

呂月月:是前年吧,我記得是五月份的事,伍冬冬他們小學裡搞紅五月音樂會。他爸爸,啊,就是伍隊長,說是局長有事召見,去不了,讓薛宇替他去,薛宇就拉上我去了,我記得那是星期天。

海岩:薛宇是什麼人?

呂月月:我們刑警隊的,也是個大學生,警官大學畢業的,比我早兩屆。那天伍冬冬有個節目,他們十來個孩子一起來了個小提琴齊奏。冬冬是他們學校音樂小組的,他們拉的可不是我們說的那種義大利小提琴,他們拉兒童小提琴。不過冬冬那年十歲了,可以拉成人的那種小提琴了。那天我還答應以後送他一個成人的小提琴呢。我特喜歡冬冬。

海岩:你剛才說,這個案子是前年五月份又重新搞起來的,對嗎?

呂月月:噢,對,我知道我現在說話特愛走題。可能是干歌廳乾的,整天陪那些客人喝酒,聊天,沒話找話,我過去並不是這樣。那天音樂會散了以後,我們把冬冬送回家,小薛說請我去吃「麥當勞」,結果到了「麥當勞」,剛買了兩份「巨無霸」,隊里就用BP機呼薛宇,讓他馬上回去。

我和薛宇一起回到處里,看見處長、隊長,還有我們副隊長李向華,還有我們隊里的劉保華、紀春雷他們都在。我們到了以後就開會。伍隊長說月月你也坐下來吧,你手裡現在不是沒什麼事嗎?一起參加這個案子吧。跟著大案子走一遍,比總搞一般化的小案子進步大。這案子原來沒我事,是伍隊長臨時決定讓我參加進來的,說是跟著學學。看得出伍隊長那會兒是挺培養我的。

我就坐下來了。說實在挺高興的,跟我一屆畢業的大學生分到其他處、其他隊的,我知道都沒參加過什麼大案子的工作,所以我挺高興的。

後來就開會,先是由處長介紹情況,他說你們還記不記得前不久有個小提琴被竊案?隊里老一點的同志都知道,說記得,就是老焦搞的那個案子。處長說,今天香港警務處發來一個情報,那把小提琴可能被一個古董商賣給了香港一個有名的黑社會組織潘氏家族。前幾天潘氏家族和天龍幫之間爆發了一場大規模的火併……天龍幫你知道嗎?

海岩:不太清楚。

呂月月:也是香港一個非常有名的黑社會組織,一說天龍幫很多人都知道。那次火併,天龍幫佔了上風,畢竟它的勢力大得多。香港警務處認為那次火併和那把該死的小提琴有些關係。火併之後,小提琴究竟是在潘家還是已經到了天龍幫手上,不清楚。香港警務處的情報主要是說,潘氏家族準備讓潘家的小兒子潘小偉到大陸來避避風,免得被天龍幫幹掉,因為潘家小兒子年齡還小,而且他父兄很寵他,一直不讓他參與黑道上的事。

這個情報是通過國際刑警中國國家中心局傳過來的。當天市局領導就把我們處長和隊長都召去了,要求把小提琴的案子重新組織班子搞。因為小提琴的下落有了一個大致的方向,也就是說有了一個線索,而那個要來大陸避風的潘家的小兒子,當然就是線頭了。

海岩:香港警務處怎麼就肯定這把小提琴准在這兩家手裡呢?

呂月月:他們說這把琴在大前年泰國的一次私人文物拍賣會上露過面,賣主沒透露身份,開價一百三十七萬美元,但沒有買主。港警判斷賣主是潘家的掌門人潘大偉,就是潘小偉的大哥。

海岩:聽你這麼說,我覺得這個案子比我當初想像的要複雜得多。

呂月月:你當初想像是什麼樣呢?

海岩:也沒想多具體,總之原來想像比較簡單,至少沒這麼大的背景。你看這案子還沒開始呢,已經這麼大動靜了。

呂月月:要不說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呢。就這麼個一尺多長的小玩意兒,就值一百多萬美元,按咱們這兒的黑市價得一千幾百萬人民幣。

海岩:問句玩笑話,你閑著沒事現在也炒美元吧?

呂月月:我可沒那個工夫,也沒那個本事。老是聽去我們歌廳的那幫大款們念叨這些,所以也就懂點。

海岩:我開玩笑,咱們接著聊。

呂月月:後來我就參加這個案子的工作了。我們副隊長李向華還有其他幾個人,頭兩天天天到機場去堵潘小偉。誰都沒見過他,就光憑著港警提供的一張傳真照片和一點文字資料,挺費勁兒的。機場我沒去,隊長讓我在家熟悉一下這個案子的材料,這些材料都是焦長德搞的,雖然他沒把這個案子破了,可畢竟是老刑警,材料都搞得很細,乾乾淨淨,井井有條。提琴被竊的現場勘查材料立了一個卷,後來的調查材料立了一個卷,證人證詞立了一個卷,那個小提琴的文物鑒定材料也有一大卷,都編輯得很專業。

海岩:要不怎麼值一百多萬美元呢,這種小提琴我想也少不了有一大堆身份履歷之類的證明。

呂月月:這把納格希尼小提琴是十七世紀在義大利的維羅納手工製作而成的。在國內僅存一把,據說在亞洲也就這麼一把。被藝術界和文物界視為無價之寶。當時被竊以後,老焦他們還真是做了不少調查工作,就是沒有結果,當時就估計這玩意兒已經不在國內了。因為在國內這東西不可能交易,也沒這種市場。偷的人準是在下手之前就琢磨好了怎麼帶出去。說實在的,換上我我也能帶出去。出境時就說是自己拉的提琴,海關是不會攔的。而且沒有專門的文物鑒定知識,也未必看得出這東西的出身。你看《北京人在紐約》里那個王起明,不就背著自己的大提琴去美國了嗎,沒人攔也沒人查。

海岩:對公安我完全是門外漢,不過我想,憑香港警署的這麼一份情報,你們就能把提琴追回來嗎?聽起來好像有點玄,你們當時怎麼入手呢?

呂月月:當時我們信心都不足,薛宇的牢騷最大,香港這情報還不知是真是假,他說咱們別拿著雞毛當令箭了,小提琴在香港,港警尚且沒本事拿到它,咱們怎麼拿?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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