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隔天放學後,我跟柚島兩個人到了鶴見所說「父親在這裡」的那個公園——
我可以理解鶴見為什麼會說「我要是在場一個弄得不好,只會讓事情變得更複雜」,因而加以迴避的理由。
不過,為什麼是在公園?不是要跟他父親見面嗎?記得剛剛分手的時候鶴見說:
『我想……你去了之後就會完全明白……』
我不禁想「哈哈哈」地發出人生怎麼這麼累的笑聲……
那是處距離學校不怎麼遠的小公園,因為附近還有一座更大得多的中央公園,因此這兒人並不多。
「……會是那個人嗎?」
在那閑靜的公園旁邊,有著小型鞦韆的地方……
「………………………………就是他。」
這時,過去的影像不斷在我腦海里閃過——
那有如浸在血里、紅到眼睛都會灼傷的披風,有著一對彷佛刺向天空的角、威武不已的武士帽,加上眼神銳利到不輸給那對角的眼睛,以及顯露出威壓感的鬍鬚和其下方充滿冷酷感與激烈感的嘴角……我到現在都能清晰回想起他那張嘴巴邪惡歪曲的模樣。
『呼哈哈哈哈哈!你竟然有辦法到這裡來,臭小子!』
『想不到你打敗了死亡鞭將軍,但是別以為我的實力跟那傢伙一樣哦……呵呵呵!』
『沒必要這麼急著死吧?』
『我會讓你沉到血海里的……!』
那彷佛自地底湧上來,在丹田沉重回響的聲音……
『唯獨你……我說什麼都要拉你陪我一起死!』
還有,他臨死前按下自爆開關時,那雙充滿憎恨跟必死決心的眼神,我到現在都還記得清清楚楚!
可是……
「……就是那個人吧……」
為什麼……
「……總覺得,跟你之前說的感覺差好多哦……」
我過去的敵人,邪惡秘密組織「緋紅死亡之路」的前首領——
他一手拿著一口杯清酒,垂頭喪氣地坐在鞦韆上搖來晃去。
插圖045
「…………………………」
彷彿時間停止般的沉默襲向我們,我不禁衷心祈求在世界結束以前繼續保持這樣,都不要有人開口說話。
「喂……」
什麼都不要說,什麼都不要跟我說。
「……這種說法或許很怪,不過這簡直像是……」
柚島面色凝重地喃喃說道。
「被裁——」
「STOP!不要再說下去了!」
內心充滿懇求的我打斷了柚島的話,因為我不想聽那麼具體又篤定的言詞。
等一下,等一下哦……拜託等一下!
……那是什麼?
為什麼他穿的是皺巴巴的刺繡鋪棉外套?他那顧人怨的鎧甲跟頭盔,以及鮮紅的披風呢?原本威武的鬍子怎麼都無精打采地下垂?而且哪有人這種時間就在喝酒?又為什麼他的臉上還帶著微笑?
咦,那是我害的嗎?他之所以變成那樣,真的是因為我打倒他的關係?為什麼我會有這種莫名其妙的罪惡感呢?
「你、不叫他嗎?」
柚島不經意地說出可怕的事情……要我叫那個傢伙?
「不要用幼犬將被遺棄時的眼神看我啦……」
……可是,他就那副德性?
「別猶豫了,快過去吧!」
「喔哇!」
柚島突然「咚」地把我往前推。
「喔!糟、糟糕!」
我腳步不穩地靠近鞦韆場。等我好不容易站穩身體,把頭抬起來之際——
「……咦?」
我竟然以相當近的距離跟過去的宿敵四目交接,沒錯,這個垂頭喪氣的大叔的確是——
「你該不會是……」
我當場馬上往後退一步,而且習慣性地把手伸到口袋,準備抽出小刀。
可是那位大叔——鶴見修平卻只是一臉訝異地盯著瞬間切換思緒、準備與他對峙的我,全身充滿了可乘之機。
「呃——難不成以前,我們曾交過手……」
「軋人,我叫星弓軋人。這好像是我第一次告訴你我的名字吧?」
我語帶挑釁地瞪視眼前這位邪惡的大叔。
但大叔他卻若有所悟「啊啊」地點了點頭。
「是嗎,原來你還活著啊!」
那句話害我差點鬆懈。
「想不到你竟能在那場爆炸中存活下來呢!」
如果他是擺出『哼哼哼,想不到你竟能逃過那場爆炸!』的態度,那我倒無話可說,但現在的大叔卻純粹表現出一副「你真了不起」的敬佩之意。我覺得我的頭愈來愈痛了!
「當時真的做了對你很過意不去的事情呢!」
只見首領他有氣無力,還一臉歉意地向我低頭賠罪,這讓逞威的我反而像個白痴。
「啊——不是啦……總之我已經活了下來,那件事就算了……不對,怎麼能算了?把你的組織瓦解的人,是我耶!」
「啊,嗯,一點也沒錯。」
「……你不恨我嗎?」
大叔有氣無力笑著說:「我已經沒有那種念頭了。」
「那時的我太年輕氣盛……呵、呵呵……竟然痴心妄想征服全世界……我真的很蠢對吧?明明就沒那個能耐……你儘管恥笑我吧!呵、呵呵呵呵呵呵……」
大叔神秘地抖動肩膀,自嘲地笑了出來。這該怎麼形容呢,他已經全身散發著「窩囊廢的光芒」了。
「總覺得……你變了呢!」
我脫口衝出冷漠的聲音。喂喂喂,我幹嘛這麼焦慮啊?
「我已經不行了……不僅找不到工作,女兒還離家出走……遲早老婆也會跑掉的……」
大叔又「呵呵呵呵呵」地笑個不停。
「我說你啊……」
「我是個連領帶怎麼打都不知道的男人……要在履歷表上面寫之前的經歷是『地下組織首領』,應該也很不妥吧……」
嗯,我也那麼認為。
正當我心想,有必要告訴他何謂常識的時候——
「我這種人應該在那個時候死掉才對……」
「啥……?」
我感覺到太陽穴附近在抽痛。
「我奸詐地靠逃生裝置存活下來……如果我夠勇敢,就不應該那麼做……」
「喂,大叔……」
我怎麼會有——
「起碼在最後應該用華麗的自爆手法壯烈成仁的……哈哈哈……」
——這麼猛烈的怒氣。
「你這個傢伙……唔!」
等我回過神來,我已經揪著邪惡大叔的衣領。
「咦、咦?」
我氣得狠狠瞪他,但是他一臉蠢相抬頭看我的模樣也讓我很火大。你應該把我推開,然彷說「不要隨便碰我!」才對啊!
「收回去!」
「咦?收、收回什麼?」
「就是剛才那一句『應該死掉才對』!」
「為、為什麼突然揪住我?啊,我知道了,我說應該死掉才對的人是我,幸好你還活在這世上——」
「我不是那個意思!」
我好久沒有從丹田發出聲音了,只不過那洪亮的聲音卻讓大叔嚇得翻白眼。其實,我也不明白自己怎麼會這麼大聲斥喝。
「好、好難過……」
大叔喘不過氣的醜態更煽動我的怒火。可是就在那同時,我對如此憤怒的自己感到混亂。
「你、你明明有家人在等著你,竟然還說這種話——」
啪!
「你冷靜點!」
拍打我勒住大叔的手的,是柚島。
「你在做什麼蠢事啊?」
她企圖分開我跟大叔,因此站在我們中間,她將眼睛瞇得細細地看著我:
「還是說我應該甩你耳光?」
她的語氣還真悠哉,不過我因此也知道柚島在生氣。可能是那個原因吧,反而讓我覺得原本衝到腦門的血突然全降下來。
「請把手放開。」
「啊,好的……」
我目瞪口呆地放開揪住大叔衣領的手,然後柚島就把手貼住我後腦勺——
「來,跟人家賠不是。」
要我向大叔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