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五章

第五章

「嗚……痛痛……」

一睜開眼,等著我的是比剛才更暗的房間。

我是昏迷了多久?右手臂、手肘一帶好痛……說是痛不如說是熱,就像是血液沸騰的熱脹感。我一顆心七上八下地打量手臂是否已腫成三倍大——當然是沒有,只是手肘彎向了奇怪的一方而已,所幸沒見到骨頭穿刺或外露。

我儘可能不去刺激到右手,慢慢站起來,環顧四周。

刻人已不見蹤影,那個發射鈕也不見了——看樣子他並未因為弄痛我,想給我個補償而將那玩意留下來,真是個小氣弟弟。留給我的只有那盞手提油燈,只不過那油燈旁邊多了剛才沒有的東西——一張白色便條紙以及放在上面的兩張千圓大鈔。我看了便條紙——

「這給你當計程車資,骨折就請姊幫你治好吧!」

上頭有著刻人方正工整的字體,那小子就是會在這種奇怪的地方賠禮,如果可以,真希望他能多禮到留下十倍左右的慰問費。我這個月的零用錢快花光了……該死!請美智乃幫我治好骨折?不用你說我也會那麼做好不好。

出了大樓,夜色早已降臨四周,晚上九點半……這表示我回去沒晚餐吃了。

幸運的是,我很快就攔到計程車,但手肘的奇妙彎度與臟污的制服是遮也遮不住的;但更幸運的是,計程車司機什麼都沒問就把我載送到家。

平安回到家後,我悄悄打開玄關的門,要是被老媽看見就麻煩了。確認過四下無人,我悄悄脫了鞋,步上一旁的階梯來到二樓。

在走廊上躡手躡腳走著,用左手敲了敲掛著用少女字體寫的「請先敲門」牌子的門。

「請,進。」

聽見這聲拉長音的應門後,我射門開,窺見美智乃似乎已洗好澡換上睡衣的身影。

昨天發生過那樣的事,實在是有點不好意思來找她,但美智乃表現得和平常一樣,像是昨天的事根本就沒發生過。

「咦?哥回來啦!真慢。你的制服好臟,發生什麼事了?」

「啊——沒有啦!那個——妳靜靜聽我說。等等——」

「啊、啊——!手!哥的手!」

被她發現了。我本想說驚鴻一瞥應該是不會注意到,要是在此時美智乃又發揮什麼手足之情,紙就包不住火了。以她剛才的高分貝難保不引來老媽,老媽要是看到我這副慘樣,肯定會說:「媽媽幫你幹掉仇家!」然後就圍著圍裙、一手拿著雞蛋往外沖。

「妳冷靜一點。這沒什麼,真的!」

「快點進來!」

我被美智乃以很強的力道拉進房間,再摔到床上躺平。枕邊就放著一把手槍……這實在是太惹人憐愛了!一副她很怕被偷襲的樣子……可是我說美智乃,我可是傷員喔?

「真會被你氣死!你是怎麼受傷的啊!」

美智乃氣得像是快噴火了。原來獅子座苦難的一天還沒有結束啊?

不要亂來啦、要更愛惜自己啦……諸如此類的美智乃流說教開始了。我人躺著只得乖乖洗耳恭聽。嗚嗚,快點幫我治好啦!

長長的說教仍沒停止……

「——聽懂了沒?」

「懂到眼淚都快流出來了。」

「嗯,很好。那麼,要開始啰!」

總算結束說教的美智乃,雙手平舉到胸前,自兩手間發出了淡淡的、柔和的光芒,正是前陣子柚島示範給我看的回覆魔法。這麼說對柚島有點不好意思,但是她的威力恐怕跟美智乃沒得比……即便是骨折,美智乃也能輕易治好。

光芒觸碰到我的右手臂……

右手臂慢慢暖和了起來。美智乃生氣歸生氣,她的治療仍予人有如泡溫泉那般地暖烘烘,不過就感覺而言,又比泡溫泉更舒服、更上乘。我放鬆身子閉上眼睛……好舒服,我伯自己睡著,只得動動嘴巴:

「抱歉,把妳的床弄髒了。」

「沒關係,那又不會怎樣。」

「……妳不問我發生了什麼事?」

「你臉上不是寫著老子不想說?」

手足之情大活躍,一切盡在否言中——我坐在計程車里絞盡腦汁榨出來的浪漫綺情波瀾壯闊偽情節似乎是派不上用場了,我壓根不打算說出我是被刻人打傷……

「抱歉。」

「道什麼歉!只要哥你沒事就好了。」

這話真是貼心無比,我果然沒白疼這妹妹。說到這,就想到另一個令人疼愛的弟弟……

「刻人回來了?」

「還沒。可能還在忙吧……但願別像某人受傷才好。」

「……是啊,不過一旦發生緊急狀況,我會飛也似地去救他,絕對。」

「嗯。」

「即使手臂被折斷,我也會儘力幫他。」

「嗯。」

「不過,搞不好刻人比我還強哩!」

「哥,問你喔!萬一我遇到危險,你也會來救我嗎?」

「那當然,有我給妳靠。」

「嗯。」

美智乃的笑聲書我耳朵痒痒的。但我總覺得她的笑聲聽來有些落寞,為什麼呢?也可能是我變得多愁善感了吧!

「那就好,有哥這句話就夠了。」

——有哥這句話就夠了?

嗯?什麼意思?

「妳這話——」

「哥,你還有別的地方受傷嗎?」

「呃?不,沒有了。為什麼這麼問?」

「因為你哭啦!」

「哭了?我嗎?」

我用空著的左手擦擦眼睛。指尖濕濕的,我是在哭沒錯。

「嗯。再一下下就好了,忍耐一下。」

美智乃貼心地誤以為我是在強忍骨折的痛楚,那更讓我覺得自己很沒用。

然而,我居然在哭?我自己都沒發現。可是我很清楚我為什麼哭泣——當然刻人是主因,我為刻人折斷我的手臂感到傷心,我為他邊道歉邊把我手摺斷感到難過,我為我深知刻人為何那麼做的理由感到傷悲……最重要的是,我為我在那份傷悲中感到受懲罰的喜悅感到悲哀。

認識現在的我的人八成會說:「你在胡說什麼啊!」但是我直到小學高年級都是飽受欺負的弱小生物……對,沒錯!就是擁有被姊姊雙人組說像是莉卡娃娃那般可愛臉孔的我。當時的我很懦弱,個子也不高,被當成欺負的標靶也是想當然爾的結果。

我不曾跟爸媽訴苦,也不曾跟姊姊們告狀。尤其是兩位姊姊一旦知道我被欺負,絕對會衝到學校嗆聲:

「你膽子很大嘛,敢欺負我的寶貝弟弟!」

想像她們為我討公道的樣子固然很爽,只是兩位姊姊一旦插手,我敢斷定小學瞬間就會化為人間煉獄。雖說兩位姊姊討厭的共通字彙就是「姑息」,但其它學生是無辜的。

唯一知道我受欺負的只有軋奈一人……軋奈總是挺身而出儘可能護著我,但是我們班級不同,她也無法隨時隨地保護我。

我的小學低年級時代是被欺負得最慘的時期,早上上學前我經常得很小心,不讓任何人看見,也不讓任何人發現我在廁所里嘔吐。要不是有軋奈,恐怕我老早就挺不住作廢了。儘管如此,我還是拚命撐過一天又一天。

於是,在我和軋奈第十次生日即將到來時,我開始隱約理解到寄宿在我體內特異的能力與宿命。

我的能力覺醒契機——是始於欺負我的那些孩子叫狗來攻擊我。那是一隻很大的狗,對當時的我而言,就猶如是三頭地獄看門犬凱爾貝洛斯那般的怪物。

我哇哇大哭,拚命想逃離汪汪狂吠、緊追在後的大狗。雖然我在那時速度就很快,但還不夠快到可以跑贏狗。

當下我真的以為我會死,腦海中浮現的凈是被銳利犬牙咬斷咽喉,一命嗚呼的畫面。

終於,大狗以一記強烈的擒抱壓制住我的背部,狗爪差點就抓破我的肩膀,我陷入了大恐慌,不快點想想辦法不行!我以溺水者抓住稻草的心情奮力抓住了比稻草好一點的,前頭尖銳的小樹枝。

好寒酸的武器,但我也只能靠它了。我抓緊小樹枝奮力朝大狗臉上刺過去……

就在那時候,我的體內開始產生變化。

怦咚!心臟增快了一拍。身體里所謂的血液一度全被吸上來,瞬間又被擠壓回去。血液的流動聲咕咕作響,大到我都聽得見。眼睛深處閃爍不定,腦袋深處卻像冰一樣冷靜且沉著。

小樹枝尖銳的前端刺中大狗鼻樑的景象,就像慢動作播放,緩緩映照出來,連少許鮮血的飛濺都清晰可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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