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四章

第四章

我們兄弟姊妹至今從來沒真正打過架——至少在我的認知里是如此。頂多只是鬥鬥嘴,不至於大打出手。大家也都說我們家兄弟姊妹感情很好,連我自己也是那麼認為……基本上,就算我們想大打出手,實力也差太多了,要是我們兄弟姊妹真的打起來,最後的倖存者絕對是小七姊!跟個宇宙霹靂無敵戰鬥狂打架是要怎麼打啊!

那天的小七姊也是宇宙霹靂無敵強,一邊在後院嚷著:這是特訓、是練習!一邊將拚命勇於對峙的我和刻人或踹或摔,嘲笑我們嘲笑得樂不可支。

美智乃只是站在遠處為我們聲援,毫無參戰的意思。彩姊則是坐在檐廊邊口叩茶邊說:「你們好好玩啊!」老太婆,妳當觀眾當得這麼高興啊?

那是什麼時候來著?記得是刻人小學六年級……印象中我還跟他說,明年你就升國中了之類的話……這麼說來我當時是國二,小七姊是高一吧?

即使是小七姊,當時也還沒戴上太陽眼鏡,是位貌美如花的女高中生(實際上是暴戾到極點),個性則跟現在如出一轍。小七姊的強悍早在那時就定型了——零死角且霹靂無敵。

當然,我和刻人也不是普通的學生,我的速度在當時就已凌駕一般人,刻人也已經具備將勒索小學生的國中生三人組輕輕鬆鬆打爆的蠻力……不過,再堅強的實力遇到小七姊也是無用武之地,小七姊邊念著:「太慢了、太慢了!」邊像抓小雞般將我抓了起來,再像丟生鮮垃圾一樣扔出去,而刻人也是落得隨手一扔的下場。

好一會兒後,我的心就開始湧現放棄的念頭……頭好重、又想吐,數著自己被丟過來摔過去多少次無異更蠢,我乾脆躺著,不再爬起來。

「喂!軋人,你怎麼啦?有夠沒用的!」

吵死了!白痴才會繼續陪妳玩。

然而刻人只是斜眼睇了我一眼,又獨自對小七姊展開了數度突擊。那時的刻人還沒有戴眼鏡,我清楚記得刻人當時的眼神——那是勇往直前的眼神,純粹而無雜質,一心只想戰鬥的眼神——緊盯住眼前的敵人,清楚映現出把那名敵人撂倒在地之未來的眼神。

我深深覺得那時候的刻人帥翻了……男生稱讚男生帥是有點那個,可是男生也會有迷上男生的時候。

但是小七姊很快以實力擊碎了那樣浪漫的想法與感動——刻人根本是被她打好玩的。這是哪門子的姊姊?徹底撕裂小六生的自尊心,一點也沒有姊姊的風範。

「呼哈哈哈哈!太弱了、太弱了,弱得不象話!」

宛如某個邪惡帝王哈哈大笑般,小七姊本人似乎也察覺到自己的惡行惡狀——

「怎麼樣啊、怎麼樣啊?就憑你這點實力,也想守護重要的人?」

居然將當時很紅之卡通裡頭壞蛋的台詞原封不動地抄襲。我好想抱頭痛哭啊!竟然會被這種爛姊姊打得落花流水!刻人恐怕也呆住了,小七姊該不會是為了提高刻人的士氣才會說出那種老掉牙的台詞吧?不,小七姊絕對只是想過過壞人的乾癮……白痴啊!

一看刻人,刻人果真像塊石頭僵直不動……沒錯吧,他是呆掉了。

不過,那句話改變了刻人。

刻人開始狂叫——

那是超越一般吼叫、以生命在吶喊的聲音。彷佛要衝破天際的叫聲震動著空氣,也撼動了我們。

怎麼了、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

那個吼聲壓倒萬物,我瞪大了眼睛看著刻人,連小七姊也嚇到了。刻人當時的模樣可不是氣到抓狂的小朋友,而是達到了最好離得遠遠的駭人次元——那是真正的憤怒與傷悲。

那是我有生以來頭一次感到害怕,真正的害怕……你問我為什麼?真正的恐懼還需要理由嗎!當年的我可也是和那一帶的壞蛋打打殺殺過來的,然而我卻害怕恐懼得不得了,就算想當場逃走也是雙腿發軟。

不明就裡的恐懼使我淚眼模糊,照理說應該看不清眼前的景象,然而刻人當時的眼神卻活像是烙印在我的眼底,記得清清楚楚——那是和剛才又大不相同的眼神,說是酷帥不如說是美麗,就像是全心全意研磨淬鍊而成的某種寶石,超越了憤怒之類的情緒那般澄澈的眼眸。那雙眼眸也穿過站在他面前的小七姊,映照出遙遠的某個世界。

就在我剋制不住恐慌時,事態急轉直下。

刻人緩緩動了起來,那是悄然無聲的突擊行動,只見他舉起雙手,連「咻」聲都沒發出,直朝小七姊過去,是緩慢得令人毛骨悚然的動作。

「…………」

可是,小七姊似乎感受到了什麼,而決定正面迎戰的樣子……她收拾起平常的嘻皮笑臉,取而代之的是一年搞不好看不到一次的嚴肅神情,也是最讓我棘手的表情。

終於,小七姊的手和刻人的手緊密貼合在一起……小七姊放低重心,刻人的手也伸長,兩人互比角力。

就算刻人再蠻勇,也不可能敵得過神勇的小七姊,但我卻目擊到了難以置信的景象。

「嗚、嗚喔……」

神勇的小七姊居然是落居下風的那一個!

倒、倒退數步。

小七姊的腳沉重的、緩慢但確實地往後退,汗珠從額頭上不斷冒出。小七姊咬牙切齒,嘴角兇惡地上揚著,眼神也變了——我知道,那是小七姊認真起來的眼神。

糟了,小七姊會不會抓狂啊?

平日待在地球上的小七姊,對於自己天差地遠的力量會有相當的保留——這可是她自己說的。要是整個釋放會變成怎樣?一旦在這麼小的後院里發揮宇宙級的力量,可不只是會給左鄰右舍添麻煩,一、兩個街區都可能就此莎喲娜啦!

就在我感受到人命與城鎮的安全飽受威脅,想挺身而出時,刻人再度嘶吼——

「嗚哇哇!」

我頓時明白,刻人在那一瞬間使出了渾身的力量。

咚!

刻人突如其來的一擊,震開了兩人緊密貼合的手——

「喲、喲喲!」

居於劣勢的小七姊腳步踉嗆,倒退了好幾步,最後失去重心——

「好痛!」

當場跌坐在地。

我一輩子也不會忘記這麼珍貴的景象,猶如優曇華(註:在佛教中,傳說三千年才會開一次的珍奇異花。優曇華開時便是如來現世時,後世引申為難能可貴的譬喻)開花、盲龜遇上浮木那般難能可貴的影像在我眼前閃現。雖說不是正式對戰,但小七姊屈居下風還跌了個四腳朝天!這稱得上是人類史上第一次的壯舉嗎?

然而與我的感動完全背道而馳的是——彩姊與美智乃不消說,小七姊也是呆若木雞的當兒——那位完成壯舉的刻人居然當場蹲下,啜泣得像個淚人兒。

懂事之前除外,那是我第一次看見刻人哭。刻人從以前就很堅強,是能強硬排除一切掉淚的因素,既有魄力又有意志力的人,即使在軋奈的喪禮上,他好像也沒有哭……不,其實他很想哭吧?

前所未見的特例又發生了。

「啊…………」

跌坐在地的小七姊不知何時站了起來,朝伸出一隻手的刻人搖搖晃晃接近。

『你是怎麼搞的!嚇死我了!』這種會向刻人抱怨的平日小七姊並沒有出現,她的那張臉活像是做了什麼天大的錯事,拚命懇求爸媽原諒的小孩……小七姊愧疚得不得了,手足無措得泫然欲泣的表情,我還是第一次見到。

這一天有太多第一次了!這天到底是什麼日子來著?而且第一次還沒完哩——

站在抽抽噎噎啜泣刻人面前的小七姊,突然渾身虛軟般地屈膝在地,像是要與刻人視線相對,像是要處於同樣的立場,像是要分析刻人目前懷抱的心情——

小七姊就那樣緩緩伸出手,輕輕撫觸刻人微顫的臉頰,動作溫柔得宛如在觸摸非常脆弱的物品。

那雙手緩緩地伸向刻人的背部,就在右手和左手快要碰觸到的那個瞬間,小七姊強而有力地抱住刻人的身體,抱得緊緊的——那是很熱烈很熱烈很熱烈很熱烈的擁抱。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啊,刻人!真的很對不起,真的是很對不起,真的真的很對不起!我不該說那種渾話的!我真該死!剛才都是姊姊不好!請原諒我這個笨姊姊……」

那位小七姊在道歉,而且是哭著道歉,淚珠一滴接一滴的掉,自我中心的小七姊流下豆大的淚珠。

我和彩姊以及美智乃全因眼前這個用「特例」尚不足以形容的情況呆掉了,一句話都說不出來,當時的我只獃獃想著:不知這第一次還要維持多久?

結果,小七姊就那樣不停念著對不起,淚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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