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卷 It/The One 第四幕「而後轉為藍天」

1 (上午十一點)

自從和歌丘化作生者與死者徘徊的土地之後,三鷹升反覆讀了好幾遍在偶然機緣下得到、由舞原家整理出關於堂島昴的報告。對三鷹升來說,那是打破現況的指南,亦是讓他忍耐現實的聖典。因此升只要一有時間就讀它,幾乎都已背了下來。在這個日爐理坂,自己是最能理解堂島昴的思考的人,他甚至因自己習得了堂島昴式思考法而感到自豪。

但是堂島昴的其中一項行動,他實在無法理解。

為何堂島昴會不斷直呼「我妹妹被外星人綁架了」呢?

身為哥哥卻保護不了妹妹——這樣的想法,升自己也有妹妹所以能夠理解。姑且不論真相為何,妹妹被外星人綁架,對這種不講理之事的憤怒,他也能夠理解(因為升也被吸血鬼這種東西襲擊了)。但有必要特意大聲宣揚這種事嗎?不管真相是否確實如此,不斷反覆說那種話只會讓誰也不相信自己、讓自己被孤立,這種事就連小學生應該都想像得到。但堂島昴在霸凌情況加劇後,還是不放棄重覆主張那句話。他明明很清楚會招致惡果,卻還是繼續聲稱「我妹妹被外星人綁架了」,就算會因此受到更過分的對待。

為什麼?

就連堂島昴也會喪失理智嗎?

只有這一點,升怎麼也想不透。他無法想像堂島昴做出這種蠢事的樣子——基於這一點,因此升沒能完全理解堂島昴,沒辦法成為堂島昴。這讓升很不安。不安化作柔軟又沉重的蠶絲,無時無刻纏繞著升的內心。他堅信勝負的判定取決於他能化身堂島昴到什麼地步——除此之外別無他法——無法理解堂島昴的行動,對升而言幾乎就等於恐懼。

可是現在他還是想不透那一點。

怎麼也搞不懂堂島昴那樣的行動。覺得那不符合堂島昴的作風,因此無法將情感代入。

無法完全成為堂島昴——

升如今就在這樣的狀態下。準備走向自己所斷定的最後戰役。

眼前是正張開血盆大口的暗夜。

2(上午九點)

坦白說,早晨對山本美里是很痛苦的事。

睜開睡眼,凝視床鋪的西式床頂篷,接著是對於周遭的認知能力的喪失。這是哪裡?我為什麼睡在這樣的床上?明明已在這間飯店待了超過一星期,卻還是不習慣。畢竟她以前一直誤以為suite room的suite是「甜(=豪華?)」的那個sweet (註:suite與sweet的日文片假名發音近似),過著與這類豪華完全無緣的生活。

結果卻突然被朋友舞原咲杳拉來加入。

一想起來,美里彎起嘴角。

就在某一天,咲杳突然跑到家裡來告訴她說:「我離家出走了,陪我!」還有「都已經受你照顧一學期了,所以暑假也麻煩你羅!」這說法實在很目中無人,但雙親卻極度欣喜地說著:「請便,請便!」將美里交出去。等意識到時,她已在和歌丘的豪華飯店裡了(說到底,哪有人離家出走還住豪華飯店的啊?但這果然是咲杳的作風)。

連鴨音木愛蕾娜和神名木唯也都被卷進來。

——聽說她是和妹妹吵架了。

尚未清醒地翻過身,讓鼻子抵在身旁的枕頭。

不自覺地聞著殘留的香氣,喃喃自語般的說道:

「……咲杳?你在嗎?」

「嗯~?在呀~?」

美里舒展身體、慢吞吞地從床上探出頭,找到正在做柔軟體操的咲杳。人類居然能把腳撐得那麼開啊?還能把身體彎成那樣嗎?與個人特質相反、屬於文科系的美里,望著正彎曲著身體的咲杳,不禁感嘆。

「過來。」她伸出手。

從床上抱住由床下靠近的咲杳,美里將鼻子埋進咲杳脖子,嗅著她的香味。咲杳「好乖、好乖~」地輕摸美里的頭笑道:

「睡昏頭的山本同學真可愛耶~真希望你總是睡昏頭。」

嗅,嗅。

「……咲杳身上沒噴香水也好香耶……」

「因為從小就被塗抹了一堆香料啊,所以沁入身體了……啊啊,不過聽說體味這種東西是取決於遺傳基因的。」她笑著說:「……小花她更不得了喔!」

「小花」就是咲杳的雙胞胎妹妹,名叫依花,是同卵雙胞胎,擁有相同遺傳基因。

「……不得了?味道嗎?」

「不,不是味道啦。小花她從以前體質就像女演員一樣,不容易流汗,所以沒什麼味道。可是相對地,當她開始亢奮的時候就會愈來愈香,愈是激動,味道就愈強烈……我不太會形容,反正就是很不得了!」

「……哦~」

意識漸漸變得清醒。

鬆開環住咲杳脖子的手,挺起身體伸懶腰。

揉揉眼睛,茫然地看著咲杳說道:

「……最近你很常提到依花耶。」

「是嗎?」

「開始寂寞了嗎?想見她?」

咲杳微笑:

「因為我還是第一次這麼久沒看見她,可是應該不寂寞吧。我也知道我們是連繫在一起的。」

「……」

「與其說寂寞,倒不如說我有點擔心。我總是很擔心她,因為我是姊姊嘛。」

「……想結束離家出走回家了嗎?」

「不,我已經決定暑假要玩個痛快了。再說,這是個好機會。」

「好機會?」

「小花她總是為了舞原家而盡心儘力,再不然就是為了我。所以差不多該讓她學著為自己著想了,我們兩人彼此都是。」

說著這番話的咲杳一副大人般的神情,讓美里內心不禁一陣感動,抱緊咲杳輕撫她的頭。於是咲杳便變回平常的孩子氣模樣對她撒嬌。咲杳真正的魅力或與就是這份落差吧,美里心想。集純真的孩子與一個偶爾露面的狡獪大人於一身。若以一個語詞來形容就是自由——不,反倒該說是野生。沒錯,咲杳是野生動物,美里這麼覺得。人類是以胎兒的形式出生的,因此必須靠父母之力成長。但野生的生物從一出生起就是獨立的存在,立刻就被迫獨立,非得憑一己之身活下去不可。正因如此才能保持著純真,學習到智慧。大人與小孩同居,而咲杳正是這樣的寫照。只因為「可愛」這種理由就戴著貓耳,而她應該也是當真那麼認為的,但結果也藉此得以讓她那不可置信的任性若無其事地暢行無阻;她也有著像這樣子算計的部分(咲杳要是說:「因為我就是貓嘛!」任何人都會覺得:「那就沒辦法了。」)。本以為她只是靠直覺生活,但其實也有深思熟慮的部分;偶爾加以計算,但卻隨心所欲地生活——自幼就被培育成舞原家的當家,母親很早就病倒,因此背負了整個舞原家,這樣的環境造就了咲杳。造就了這個算計與純真成功融合的存在。

沒錯,統領日爐理坂的舞原家下一任當家,不可能只當一個普通的千金大小姐。

她背負的重擔一定有著相當的份量。

「咲杳。」輕摸著咲杳的頭,美里不自覺地開口。

「嗯?」

「不管發生什麼事,我永遠都站在咲杳這一邊,永遠,絕對。」

「謝謝!」咲杳笑了。

然後說:

「……。可是,我也擔心山本同學。」

「咦?」

「因為山本同學很善良,所以我知道。善良的人最後總是被迫背負著比別人更多的擔子。」

「……」

「要是遇上困難,隨時都可以告訴我喔?我很可靠的。」

美里什麼也沒說,只是加重力道摸著咲杳的頭。咲杳「討厭~」地扭動身體;一面撥亂她的頭髮,美里一面思考她所說的話,以及思考自己所背負的擔子。但美里還不知道,幾天後自己將被迫背起多麼沉重的重擔。但或許可說是幸運吧,就算能知道,美里應該還是會選擇背負。她就是咲杳最親密的朋友,名叫山本美里的少女。

「咦,你們兩個要去哪?」

「就是~我們要去拿傍晚的祭典要穿的浴衣。飯店的人好像要拿幾件給我們挑選。」

「那我也要去!」

「不行。咲杳和唯留下來看家,要乖乖等喔。」

「咦咦~?為什麼!」

「好了,咲杳,乖乖地一起等吧,我念《新妻記》給你聽。」

「……咦咦~?」

留下咲杳和唯在房間,美里和愛蕾娜來到走廊。

走了一段路之後,愛蕾娜開口:

「真的很抱歉,把你卷進這種事。」

「不必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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