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It/如何度過狗日子 Prologue Every dog has his day.

台版 轉自 七夜@輕之國度

1.王米田

想要葬身在滿月和滿天星辰的星空下,死於一望無際的玉米田中央。這是有一頭深茶色金髮與茶色眼眸的蘭德爾·康霍克的口頭禪。

蘭德爾常把這句話掛在嘴邊的理由,是因為他真的覺得「這樣很有型(很帥)!」的關係(傭兵這種生物,平時總說「提這些不吉利」,可是卻又愛對自己的葬身之處高談闊論),不過這其實也是他的真心話。因為對蘭德爾來說,玉米田正是「美好事物」的代表。記憶中父親的氣味正是綠色玉米葉以及遍布其上的茶色泥土味,母親的氣味則是甘甜的玉米粒。他的第一根煙——用玉米莖製作,吸起來嗆得不得了——也是在那裡抽的。就連和戀人值得紀念的初夜,也是在玉米田度過(不過他的女友很不滿,所以後來改到稻草小屋相好,最後換到房間)。自從失去家人和戀人之後,他再也沒有回去,但是只要一想到故鄉,最先浮現眼帘的始終是玉米,以及那片幾乎與人同高的玉米田無限延伸至地平線的風景。

心中的故鄉。

那是他的王國。

因此蘭德爾說「想要死在玉米田」雖然有幾分耍帥的用意,但同時也是他真正的想法。父親、母親、以及本來預定會出生的弟弟(當然也可能是妹妹,或者是雙胞胎。因為母親的肚子變得很大)、還有等於自己另一半的戀人,都是在玉米田化為灰燼和塵土。希望有朝一日也能和他們一樣——他在連自己都無法觸及的內心深處,強烈期望這件事,程度超乎他的想像。

即使如此。

即使成功復仇並找到新的目標,然後又失去那個目標;即使身處滿月下的玉米田,與理想中的狀況完全吻合,蘭德爾的內心還是拒絕迎接死亡。縱然內心深處強烈冀望,頭腦還是拒絕面對死亡。這對蘭德爾來說,也是不可思議的現象。為什麼會這樣?我過來之前就清楚會被殺了啊!我心知肚明會喪命,卻還是答應與安縣見面,因為那是我自己追求的。既然這樣,為什麼事到如今我還要拒絕受死呢?

失去最後的機會。

讓一切都白費了。

難道到了這個地步,我還想追求什麼嗎?

「安縣。」蘭德爾在臨死前脫口而出的話語,連他自己都深感意外。(但是換個角度來看,他會這麼說也是理所當然。)

「求求你,安縣——再給我一次機會好嗎?」

安縣正人——這位蘭德爾最親近的朋友、也是與他一起戰鬥的夥伴,現在則是將槍口朝向他,站在玉米叢中滿面笑容回答:

「別這樣,蘭德爾。你已經沒戲唱了。」

「我還可以……還沒結束。」

「你已經失去『It』了。」

「我會將『It』搶回來。」蘭德爾右手握拳,雙眼注視自己的拳頭。那大小就和心臟相同。「沒錯,我一定會找到下一個『代理人』。找到他之後,和他決鬥。按規矩決鬥並獲勝奪回『It』——」

「你失去的並不是『It』」安縣像是在對幼兒說話一般,溫婉地解釋。「你失去的是尊嚴。失去的是可能性。你輸給了『It』——身為『代理人』的命運。負荷不了那重擔。」安縣的口氣溫和,很難從此判斷他審判蘭德爾的心態。光從口氣來看,絕對沒辦法。「蘭德爾,不要這樣,掙扎是很難看的。到了這個地步還想苟延殘喘,你不覺得對不起美麗的滿月和正成熟的玉米嗎?」

一陣風吹過。

玉米被強風吹得彎下腰,開始交頭接耳地沙沙作響。蘭德爾無力的笑了。涼掉的前一刻——正是玉米最好吃的時候。

「真意外。」安縣的表情若無其事,一點也不像是感到意外,然後嘆氣。「蘭德爾,你還想苟活下去嗎?你屈服於『智慧果實』的考驗之下,也失去了夢想與希望。」

「還有友情。」

「我還是把你當成朋友哦。」安縣將致命的槍口對準心臟,搖搖頭。「所以我才特地為你準備了『滿月』和『玉米田』。」

「你是要我感謝你嗎?」

「不必多說,用態度表示吧。」安縣看錶。「再不快點就要下雨了。會糟蹋我精心準備的舞台。」

下雨?蘭德爾抬頭,眺望明朗無雲的夜空。會下雨嗎?在這麼澄澈的夜裡?不過如果他說的是血雨,確實是無法避免,只是不知道下血雨的會是哪一方。安縣彷佛看穿了蘭德爾的內心,像是詢問色拉是否要加玉米粒般輕鬆地說:

「蘭德爾,別抵抗。你應該要死在這裡。」

「你確定?」

「對。你負荷不了『It』和其沉重的命運,選擇妥協。臣服於惡魔的誘惑,放棄最想達成的心愿,選擇完成第二心愿,放棄了『It』。」

「雖然聽起來很像借口——」蘭德爾無力地細語:「但我認為那是最好的選擇……不論是對我,還是對大家而言……」

這雖是真心話,但說出來就顯得很虛偽。所以蘭德爾一說出口,馬上就後悔了。接著安縣像是表示同意似的露出笑容。

「那當然,因為那就是惡魔的手法啊。我告訴過你吧?惡魔會以你所期望的姿態現身。」

「是的。」

「原來如此。蘭德爾,或許你覺得那是最好的選擇,但其實只是你一廂情願而已。你告訴自己那是最好的處理措施,藉此接受這個行為。」

「我不否認。」

「沒錯,然後你看看這個結果吧!」笑聲愈來愈高亢:「你從『It』創造出來的『智慧果實』雖然能力不凡,可是達成的願望卻寥寥可數,又非常消耗能量,根本是個『中看不中用』的東西。它現在被永恆連結排除成為廢棄品,已經是個只能等能量耗盡,自然消滅的存在。」安縣一邊微笑,一邊解釋:「蘭德爾,你做事不徹底啊。不論幹什麼都不徹底,這是最讓人詬病的。」

蘭德爾見到安縣露出無比親切的笑容,頓時恍然大悟。

安縣很憤怒。

那個安縣竟然在生氣。

儘管從溫和的表情無法想像,可是曾經和安縣同甘共苦的蘭德爾卻能明白。不可思議的是,安縣正人震怒的事實,反而帶給蘭德爾安心感。沒錯,安縣很憤怒,氣得想要殺了我。這不就是正常人會有的反應嗎?

「安縣。」

「蘭德爾,你心中已經沒有想讓家人和戀人復活的『願望』了。同時你心中也不再有對神的憤怒和對死亡的抵抗。這樣的你再活下去有什麼意義?一切都結束了,你就死在這裡吧。蘭德爾,做事半吊子是很不堪的。」安縣臉上始終帶著微笑。

……一切都結束了?

(……不對。)

不對。聽到安縣斬釘截鐵的話語,蘭德爾在內心呢喃。

沒錯,以前那宛若奔流,讓他無法自拔的深切渴望——「要讓他們復活」——已經消失無蹤。為了搶回被神奪走的一切,不惜借用惡魔力量,那有如岩漿般的灼熱思念,現在已經冷卻凝固了。現在他變得殘破不堪,而且他很清楚自己是個半吊子,不過——

唯獨對死亡的抵抗心,還沒有消失。

自己也覺得不可思議。為什麼我會想活下去呢——蘭德爾心想。明明沒有任何計畫,為什麼我還會想生存?現在的我還留有什麼事物嗎?蘭德爾盯著自己緊握的右拳。那是毅力的證據嗎?難道我還有毅力?還是我單純只是不想死而已?想活下去和不想死,是兩種似是而非的意志。對,其實我並非還留有什麼,可能只是動物的本能做出自然反應罷了。

即使如此——

「安縣。」

「什麼事?」

蘭德爾緩緩鬆開緊握的右拳。

一隻金色的懷錶出現在掌中。

忽然出現在右手掌的懷錶,彷佛它從百年前就被握在手中一般,毫無任何突兀感。它是一隻典雅的懷錶,給人感覺像是代代相傳,經年累月繼承而來。與蘭德爾發色相同的古金色外殼,讓人聯想起烤熟的玉米。基於只有蘭德爾知曉的理由而命名的「顛覆時空」,內含蘭德爾的心愿——想回到往昔時光。在數之不盡的玉米中,家人和戀人都還活著,自己尚未認識「智慧果實」,甚至連惡魔的存在都不知曉的那個時候——它本來是可以達成這個心愿的。可是因為它在誕生的同時遭到廢棄,如今能量不足,無法完成願望。更重要的是,想回到往昔時光的那份心情,已經不存在。蘭德爾的那份心情,成為孕育「顛覆時空」所需的能量消失了。為了補充不足的能量,惡魔向蘭德爾索求,他點頭接受——

蘭德爾真的失去了一切。

可是他不覺得受騙。

因為想回到往昔時光的這個願望,說穿了就等於想忘掉至今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