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魔法使之徒 第一章 新的家族

無論在哪一條街道上都有鍊金術師,這已是數十年前的景象了。來到西元一九九八年的現在,從事這個職業的人口,比栽培紫色台麗菜的農家還要來得少。

如果你居住的地方上有鍊金術師,那可真是非常非常稀奇的事。不過話雖這麼說,你既不必特別感謝幸運之神,也不必刻意跑去要他簽名留念。因為他們大多是缺乏社交的偏執者、看起來眼中充滿了惡意、而且多半娶專門從事詛咒的魔女為妻。

御廚惠就是這樣一位鍊金術師的兒子,他是一個個頭嬌小、皮膚白皙而瘦弱的國二學生。一頭柔軟的頭髮剪得短短的,雖然端正的五官和母親相當神似,但無論是在讀書或是運動上,都是個不怎麼起眼的孩子。

他家位於日本十一道州中,東海道的「安形市」。是在十年前由三個市鎮合併而成,屬於比較新的市鎮。他就住在從市中心約略偏西邊高地的最遠處,那是一棟歷史約有四十年、灰漿※瓦葺的木造兩層樓房。(編註:一種古老的建築工法。)

建造這房子的是御廚惠的祖父御廚伸吉,雖然惠並不曾見過祖父的臉,不過他的父親,也就是這街上唯一的鍊金術師御廚象山,在他面前竭盡所能地數落著祖父不是的情境下,讓惠覺得祖父彷彿還活在家中的某個角落裡。

這個家庭中,就只有鍊金術師象山、魔女妻子典子以及獨子惠三個人。

屋子的整體面積還不到六十坪。而玄關的拉門旁,掛著一個用毛筆寫著「公認鍊金術師御廚象山」的木製門牌。如果大剌剌地打開門,進入玄關入口,或許還會有一種不知名化學藥品的刺鼻味道迎面撲來。

不過這時你可不能皺眉搖頭,因為這裡是鍊金術師與專攻咒術的魔女之家,會有這種現象也是理所當然的。

進了屋內,客廳兼起居室的洋室與通往廚房的門就在左手邊,而右手邊的則是連接廁所和浴室的門,旁邊還有個通往二樓的樓梯。階梯斜坡的下方,蓋了一間天花板較低的儲藏室,不過現在這裡已經變成妻子御廚典子的書齋兼家事室了。這個小房間里有一張小木桌,而她所使用的電腦就放在這張木桌上。

鍊金術師的家和其他家庭決定性的差異,就是存在於這房間對面的「實驗室」。實驗室過去曾是兩個由六疊與八疊塌塌米大小組合成的房間,不過如今榻榻米和地板都被清除掉,換成了水泥地。

在這樣寬敞、合計共十四塊塌塌米大房間的一邊,放置著一個長寬兩公尺的方形金屬箱。鍊金術師們稱這個東西叫「反應爐」。

他們就是在這個箱子里,把鉛塊變成黃金的。

簡單地說,其實反應爐就是一個由鉛所製造成的箱子。在鉛制的箱子里把鉛變成黃金,說起來是有點怪異,但是在原子組合發生變化時,盲目竄動的粒子,就像找不到舞伴的男性般會變成危險的放射線四處飛散,鉛箱正是為了預防這種危險而做的裝置。

因此反應爐的側面,標示了一個代表a、β、γ三種射線的三葉草標誌。

在反應爐旁,有一個大型的木桌,桌子上放著一些書籍,其中有幾本文庫版的書並排著。

上頭幾乎全都是『半七捕物帖』、『人形佐七捕物帖』、『少年侍捕物帖』等時代小說。關於鍊金術的書,反倒是寥寥無幾。

還是中學生的御廚惠,偶爾也會巡視一下父親的書架。因為書、書架與大花板間的空隙里,有時會塞著像「周刊NANTOKA」這類的男性雜誌,他會啪啦啪啦地翻閱刊載著裸體照片的寫真集。一向陰鬱的父親,是以什麼樣的表情在享受這些照片的,他實在很難想像。

家中南面有個家庭菜園,鍊金術師的妻子御廚典子便是在這裡栽培各種藥草、魔法草、還有毒草。她這麼做倒不是為了存心想毒死事業一無所成的丈夫。不,其實就在好幾年前,當他們夫妻倆難得吵嘴的時候,她也不是真的沒有想過要這樣做,雖然也許只有那麼一瞬間啦。不過就魔女的工作而言,這些藥草主要是為了製作解毒劑而栽培的。

這天早上,御廚典子正戴著一頂小麥草帽子,在菜園裡工作。

八月嚴夏的陽光,在菜園的土地上製造了宛如磨菇形狀的影子。她臉上汗流如注,揮之不及。品味很差的魔法草和毒草們,正用它們的刺或莖蔓摩蹭、纏繞著御廚典子握住鏟子的手。但是因為她手上戴著厚手套,一點也不覺得疼痛,只有讓御廚典子皺起了眉頭,這點讓草兒們覺得很不爽。

「嘿嘿……看到了呦!嘿嘿嘿!這位太太,我看到了……」

種在菜園角落裡的一株魔法草對著典子搭話。典子頭也不抬一下,一邊繼續拔著園裡的雜草,心裡一邊納悶:什麼※「伊阿古之舌」嘛——根本不該種這種草的。(編註:伊阿古是莎士比亞戲劇「奧塞羅」中一個舌燦蓮花、搬弄是非的陰險小人。)

「……我說我看到了啊!你不想聽嗎?……喔——是這樣啊!你真的不想聽嗎?咦——你不想聽喔?……我明明看到了啊!嘿嘿嘿……你只要說一聲你想聽,我就可以全部告訴你的說——真可惜!實在真可惜!」從地面冒出來、像肥厚綠舌頭般的葉子,正白顧自地喋喋不休。

因為這個一無是處的草,曾經引發過數起殺人事件,雖說在經過了數次報導詳細對應的方法之後,現在應該已經不致會引起什麼實際的災害了。不過為了小心起見,典子還是不敢隨意丟棄,畢竟現在還是會有把這種草當作禮物送給別人的蠢蛋……

「……」違反法律規定的惡質魔女所培育出來的邪惡之草,正悄悄地在窺視著典子的一舉一動。而她還依然無動於衷地繼續拔著園裡的雜草。

「呃……喂——喂——這位太太?我……真的看到了……」

草兒一改剛才的態度,語氣變得非常客氣。不過典子的腦子裡,正專心思考著中餐的菜單。她想……不如就把冰箱里有的東西湊一湊,弄個炒飯吧!

「不理我……是嗎?喔——不理我……?我說的可不是你老公的事喔……」

典子的手只停止了一瞬間。典子能這麼平靜不在乎,都多虧了魔女專門的咒術知識,還有她對自己的那個老公所擁有的自信。

已經不合時代潮流的教唆殺人用魔法草——通稱「伊阿古之舌」,連嘴唇也不舔一下,繼續說道:

「……好吧!其實我說的是你兒子的事啦……」

「你對我兒子的事,根本什麼就都不知道!」典子不假思索地回了嘴。

「是啊,我對你們家的公子是什麼都不知道啦……反正我只不過是根雜草罷了嘛。」隨後,這個植物故意留下了令人厭惡的片刻安靜。

「你……到底想說什麼啊?」典子終於被它惹得有些焦躁了。

「……說出來……真的可以嗎?……你家兒子……還只是個『國中生』吧?怎麼一大早就……那副德行……」這時,它又故意打住。

當典子想再度開口說話的時候,才突然察覺到相當於這個植物的「舌頭」部位,直挺挺地朝上立著,看起來像是在指著什麼東西,於是典子回過頭去。

從菜園朝家裡的方向往上看,可以看見二樓孩子房間的窗戶。八月早晨的晴空,映在窗戶的玻璃上。

在這樣的天空下,兒子小小的頭看起來就像一個黑點。典子聚精會神仔細一看,那個頭不知道為什麼正小幅度地上下擺動著。

「他……到底是在做什麼咧?這位太太。」

「做什麼……?」典子話只回一半,好不容意才察覺了其中的意味。她一時之間覺得自己全身的血液,好像都衝到臉頰上來的。

「那只是在讀書吧!」

「……呵呵呵!」植物做出嗤之以鼻的模樣。

在這裡「伊阿古之舌」犯下了致命性的錯誤。它確信自己的獵物——這名中年女性,擁有非常穩重的性格,所以才敢如此大膽。不料典子卻是沒有絲毫猶豫地,拿起園藝用的鏟子,就往草兒的根部用力砍下去。

「等、等、等……一下啊!你……你在幹什麼啊?……你不必發這麼大的脾氣吧?……喂——這位太太,不……不要動粗啊!」

「……你啊!滾進這裡面去吧!」典子說時遲那時快,一陣手忙腳亂地已經把暴動不安的魔法草整個拔起,丟進裝著腐葉土的桶子里去。

雖然桶子已經蓋上了蓋子,但草兒卻更扯起嗓門,不知繼續在嘶吼著什麼。典子脫下厚手套,抬頭又看了一次自家的二樓。那兒依然看得見兒子惠的頭,她發現到兒子似乎正要抬起頭來,於是慌忙地走進家裡。她心想:如果和兒子四目相對……那該怎麼辦?

典子脫下麥梗帽子,到洗臉台去洗了把臉,她注視著鏡子里那張濡濕的臉龐,眼睛下方看得出來比平常都還要松垮。拿起毛巾擦乾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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