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七章 舒痕膠

次日一早剛給皇后請安,皇后便笑吟吟命人按住我道:「皇上已經說了,不許你再行禮,好好坐著就是。」我只得坐下,皇后又道:「今早皇上親自告訴了太后你有孕的事,太后高興得很,等下你就隨本宮一起去向太后請安。」

我低首依言答應。來到頤寧宮中,太后心情甚好,正親自把了水壺在庭院中蒔弄花草,見我與皇后同來益發高興,浣了手一同進去。

我依禮侍立於太后身前,太后道:「別人站著也就罷了,你是有身子的人,安坐著吧。」

我方告謝了坐下,太后問皇后道:「後日就是冊封的日子了,準備得怎麼樣了?」說著看著我對皇后道:「貴嬪也算是個正經主子了,是要行冊封禮的,只是日子太緊湊了些,未免有些倉促。」

我忙站起來道:「臣妾不敢妄求些什麼,一切全憑太后和皇后做主。」

太后道:「你且坐著,哀家知道你是個懂事的,只是雖然倉促,體面是不能失的。」

皇后陪笑道:「母后放心。臣妾已經準備妥當。只是莞貴嬪冊封當日的吉服和禮冠來不及趕製,臣妾便讓禮部拿敬妃過去封淑儀時的吉服和禮冠改制了。」

「嗯。」太后頷首道:「皇后做得甚好,事從權宜又不失禮數。」說著示意身邊服侍的宮女端了一個墊著大紅彩絹的銀盤來,上面安放著一支赤金合和如意簪,通體紋飾為荷花、雙喜字、蝙蝠,簪首上為合和二仙,細看之下正是眉庄懷孕時太后所賜的那支。當日玄凌一怒之下擲了出去,砸壞了簪子一角,如今已用藍寶石重新鑲好。太后招手讓我上前,笑吟吟道:「杜良媛有孕,哀家賜了她一對翡翠香珠的鐲子,如今就把這赤金合和如意簪賜與你吧。」

我心中「咯噔」一下,立即想起眉庄因孕所生的種種事端,只覺得有些不祥。然而怔怔間,太后已把簪子穩穩插在我發間,笑道:「果然好看。」

我忙醒過神來謝恩。耳邊皇后已笑著道:「母后果然心疼莞貴嬪。當年愨妃有孕,母后也只拿了玉佩賞她。」

如此寒暄了一番,太后又叮囑了我許多安胎養生的話,方各自散了回宮。

回到瑩心堂中,正要換了常服,見梳妝台上多了許多瓶瓶罐罐,尤以一個綠地粉彩開光菊石的青玉小盒子最為奪目,我打開一看,卻是一盒子清涼芬芳的透明藥膏,不由問道:「這是什麼?」

槿汐含笑道:「這是玉露瓊脂膏,皇上剛命人送來的,聽說祛疤最好。」有指著一個粉彩小盒道:「這是復顏如玉霜,凝結血痕的。」說著又各色指點著說了一遍,多是治癒我臉上傷痕的藥物,皆為玄凌所賜。

我對鏡坐下,撫摩著臉上傷痕,幸而昨日松子並沒有直接撞在我身上,減緩了力道,這一爪抓的並不深。只是血紅兩道傷痕橫亘在左耳下方,觸目驚心,如潔白霜雪上的兩痕血污。

槿汐沉默良久,道:「昨日的事奴婢現在想來還是後怕,娘娘有了身孕以後萬事都要小心才好。」

我「嗯」了一聲,盯著她片刻,槿汐會意,道:「娘娘的飲食奴婢會格外小心照看,昨天皇上已從御膳房撥了一個廚子過來專門照料娘娘的飲食了,絕不會經外人的手。娘娘服的葯也由章太醫一手打點,章太醫是個老成的人,想來是不會有差錯的。」

我這才放心,換了玉色煙蘿的輕紗上衣,配著一條盈盈裊娜的淺桃紅羅裙,賞了一回花便覺得乏了,歪在香妃長榻上打盹兒。睡得朦朦朧朧間,覺得身前影影綽綽似有人坐著,展眸看去,那瘦削的身影竟是陵容。

她微笑道:「看姐姐好睡,妹妹就不敢打擾了。」

春日的天氣,陵容只穿了一襲素淡的暗綠色袍子。近看,才留意到衣上浮著極淺的青花凹紋。髮式亦是最簡單不過的螺髻,飾一枚鑲暗紅瑪瑙的平花銀釵以及零星的銀箔珠花,越發顯得瘦弱似風中搖擺的柔柳,弱不禁風。

她的話甫一出口,我驚得幾乎臉色一變。陵容素以歌聲獲寵,聲音婉轉如黃鸝輕啼,不料一場風寒竟如此厲害,使得她的嗓子破倒如此,粗嘎難聽似漏了音的笛子。

陵容似乎看出我的驚異,神色一黯似有神傷之態,緩緩道:「驚了姐姐了。陵容這個樣子實在不應出門的。」

我忙拉著她的手道:「怎麼風寒竟這樣厲害,太醫也看不好么?」

她微微點頭,眼圈兒一紅,勉強笑道:「太醫說風寒阻滯所以用的葯重了些,結果嗓子就倒了。」

我怒道:「什麼糊塗太醫!你身子本來就弱,怎麼可以用虎狼之葯呢?如今可怎麼好?我現在就去稟明皇后把那太醫給打發了。」說著翻身起來找了鞋穿。

陵容忙阻止我道:「姐姐別去了,是我自己急著要把病看好才讓太醫用重葯的,不幹太醫的事。」

我嘆氣:「可是你的嗓子這樣……皇上怎麼說?」

陵容苦笑一下,拂著衣角淡淡道:「風寒剛好後兩日,皇上曾召我到儀元殿歌唱,可惜我不能唱出聲來,皇上便囑咐了我好生休養,又這樣反覆兩次,皇上就沒有再召幸過我。」她的口氣極淡漠平和,似乎這樣娓娓說著的只是一個和自己不相干的人的事。

我驚道:「是什麼時候的事?我竟都不知道。」

陵容平靜道:「不是什麼光彩的事,何必人人都知道呢?」

我不由黯然,「可真是苦了你了。」

兩人相對而坐良久,各懷心事。陵容忽然笑道:「盡顧著說我的事反倒讓姐姐傷心了,竟忘了今日的來意了。」她起身福一福道:「聽聞姐姐有身孕了,妹妹先向姐姐賀喜。」

我笑道:「你我之間客氣什麼呢?」

陵容又道:「昨日聽說姐姐受傷了,嚇得我魂也沒了,不知怎麼辦才好。本來立即要趕來看姐姐的,可是我剛吃了葯不能見風,只好捱到了現在才過來,姐姐別見怪。」又問:「姐姐可好些了?」

我正自對鏡梳理如雲長發,聽她提起昨日的驚嚇,心頭恨恨,手中的梳子「嗒」一下重重敲在花梨木的梳妝台上,留下一聲長長的餘音。陵容忙勸解道:「姐姐別生氣,松子那隻畜生已經被打殺了,聽說杜良娣受了驚嚇,為了泄恨連它的四隻爪子都給剁了。」

我擱下梳子,道:「我不是恨松子,我恨的是只怕有人使了松子來撲人。」

陵容思索片刻道:「妹妹打聽到來龍去脈之後想了半宿,若不是意外的話必定是有人主使的,只是我想不明白,眾位娘娘小主們都在,怎麼愨妃手中的松子只撲杜良娣呢,可是杜良娣身上有什麼異常么?」

我低頭想了一想,恍然道:「我曾聞得杜良娣身上香味特殊,聽說是皇上月前賜給她的,只她一人所有。」

陵容道:「這就是了。愨妃娘娘擅長調弄貓兒,其他娘娘小主們一旦有了子嗣對皇長子的威脅最大,愨妃娘娘是皇長子生母,自然不會坐視不理。當然這只是妹妹的揣測,可是姐姐以後萬萬要小心。昨日是杜良娣,以後只怕她們的眼睛都盯在姐姐身上了。」

我見她話說的有條有理,不免感嘆昔日的陵容如今心思也越發敏銳了,不由深深看了她一眼,點頭應允。

陵容見我這樣看她,有些不好意思,窘道:「妹妹的話也是自己的一點糊塗心思,姐姐有什麼不明白的呢?倒像妹妹我班門弄斧了。」

我慢慢道:「你若非和我親近,自然也不會和我說這些話了,怎麼是糊塗呢。」

陵容微一低頭,再抬起頭時已帶了清淡笑容,靠近我反覆查看傷口,道:「已經在癒合了,只要不留下疤痕就沒事了。」

我摸著臉頰上的傷口道:「沒什麼要緊的,太醫已經看過了,皇上也賜了葯下來,想來抹幾天葯就沒事了。」

陵容微微一愣,看了看玄凌賞下的藥膏,道:「皇上賞賜的葯自然是好的,不過一來姐姐有孕不能隨便是什麼葯都用,二來皇上賞的葯有些是番邦進貢的,未必合咱們的體質,姐姐說是不是呢?」

我想了想也是,遂點頭道:「你說得也有理。」

她從袖中摸出一個小小精緻的琺琅描花圓缽,道:「這盒舒痕膠是陵容家傳的,據說當年吳主孫和的愛妃鄧夫人被玉如意傷了臉就是以此復原的。按照古方以魚骨膠、琥珀、珍珠粉、白獺髓、玉屑和蜂蜜兌了淘澄凈了的桃花汁子調製成。」她如數家珍一一道來:「桃花和珍珠粉悅澤人面,令人好顏色;魚骨膠、蜂蜜使肌膚光滑;玉屑、琥珀都能癒合傷口,平復疤痕,尤以白獺髓最為珍貴,使疤痕褪色,光復如新。」

畫工精美的缽帽上所繪的,是四季花開的勾金圖案。缽中盛的是乳白色半透明膏體,花草清香撲鼻。沾手之處,沁涼入膚。我不覺驚訝道:「其他的也就罷了。白獺髓是極難得的,只怕宮裡也難得。白獺只在富春江出產,生性膽小,見有人捉它就逃入水底石穴中,極難捕捉。只有每年祭魚的時候,白獺們為爭奪配偶時常發生廝殺格鬥,有的水獺會在格鬥中死去,或有碎骨藏於石穴之中,才能取出一點點骨髓。還得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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