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五章 誰家花開驚蜂蝶

心情不好,連著飲食也清減了不少,只是懨懨地沒有胃口,那幅春山圖沒綉了幾針就覺得膩煩無比,隨手擱了就去伏到榻上躺著。

聽見夜半冷雨敲窗,淅淅瀝瀝的惱人,便沒有睡好。早上起來益發難過,似有什麼東西堵在了胸口一般,浣碧服侍我更衣時嚇了一跳,道:「小姐要不要去請太醫來瞧瞧,這臉色不大好呢。」

我掙扎著起身道:「不必,想是這兩天忽冷忽熱地著了涼,這時候去請太醫來耽擱了給皇后請安不說,難免要給人閑話說我裝腔作勢。等給皇后請安回來喝一劑熱熱的薑湯就好了。」

浣碧有些擔心地瞧著我道:「那奴婢多叫兩個人陪著小姐出去。」

起來便往皇后宮中請安,不料今日玄凌也在,請過安坐下,閑話了一晌,玄凌見眾人俱已來齊,方指著華妃道:「宮中疫情稍有遏止之相,華妃功不可沒。著今日起複華妃協理後宮之權。」這話聽在我耳中心口越發難過,只是緊緊握住手中茶盞,暗暗告誡自己絕對、絕對不能發作。

華妃盈盈起身道:「謝皇上。」

她的氣色極好,很是潤澤,彷彿是知道玄凌要復她權位,打扮的也異常雍容嫵媚,艷光四射。玄凌道:「華妃你要恪守妃子本分,好好協助皇后。」

一句話如石擊心,幾乎咬住了嘴唇,我不願見到的,終於來了。前番諸多心血,竟是白費了。我強忍住心頭氣惱,隨眾人起身相賀華妃,皇后亦淡淡笑道:「恭喜華妃妹妹了。」

華妃甚是自得,顧盼間神采飛揚。然而皇后話音未落,玄凌卻已含笑看著馮淑儀道:「淑儀進宮也有五六年了吧?」頓一頓道:「淑儀馮氏性行溫良,克嫻內則,久侍宮闈,敬慎素著,冊為正二品妃,賜號『敬』。」

突然之間被冊妃,馮淑儀不由愣了片刻,玄凌道:「怎麼高興傻了,連謝恩也忘了。」

馮淑儀這才省悟過來,忙屈膝謝恩,玄凌又道:「冊妃的儀式定在這月二十六。敬妃你與華妃是同一年入宮的,也是宮裡的老人兒了。你要好好襄助華妃,與她一同協理後宮,為皇后分憂。」

馮淑儀向來所得寵愛不多,與華妃不可相提並論。如今乍然封妃,又得協理後宮的大權,這樣的意外之喜自然是喜不自勝。然而她向來矜持,也只是含蓄微笑,一一謝過。

如此一來,華妃的臉上便不大好看。我轉念間已經明白,我入宮時間尚淺,自然不能封妃與華妃抗衡,玄凌為怕華妃勢盛,故而以馮淑儀分華妃之權,制衡後宮。

我於是笑盈盈道:「恭賀敬妃娘娘大喜。」這句話,可比剛才對華妃說的要真心許多。

恭送了玄凌出去,眾人也就散了。華妃重獲權位,少不得眾人都要讓著她先走。

我坐於軟轎之上,抬轎子的內監步履整齊,如出一人。我心頭喜憂參半,喜的是馮淑儀封妃,憂的是華妃複位,來勢洶洶,只怕馮淑儀不能抵擋。

心裡這樣五爪撓心的煩亂著,連春日裡樹梢黃鶯兒的啼叫也覺得心煩,便道:「去存菊堂看沈容華。」

小允子嚇了一條,忙打著千兒道:「恕奴才多嘴,容華小主尚未痊癒,咱們還是不去的好。何況小主您早起就不大舒服,不如先回宮休息吧。」

我道:「我沒有事。再說怕什麼呢,多多焚了艾草就是。那些宮人們不也在服侍著么?」

小允子陪笑道:「話是這麼說,可小主千金之體……」見我冷著臉,終究不敢說下去,於是掉了頭往存菊堂走。

馮淑儀封為敬妃,雖然聖旨還未正式下來,但是玄凌口諭已出,一時後宮諸人都在她的昀昭殿賀喜,一旁的存菊堂更顯得冷清。我進去時裡頭倒也安靜整齊,已收拾成舊日雅緻的模樣,頹唐之氣一掃而空,幾個小宮女在爐子上燉著葯,濃濃的一股草藥氣,見我來了忙起身請安。

走進去卻是芳若在裡頭伏侍,白苓與采月陪在下首。我微笑道:「聽說皇上特意讓姑姑在這裡伏侍到眉姐姐病癒,可辛苦姑姑了。」

芳若笑著答道:「小主這樣說奴婢可承受不起。」說著往床榻上一指,「容華小主今日好多了呢,小主來得可巧。」

我道:「是么?」也不顧小允子使勁兒使眼色,便在床前坐下道:「姐姐今兒好多了。」

眉庄氣色比那日好了許多,半睜著眼勉強向我微笑,我怕她生氣,故意略去了華妃複位的事不說,只揀了高興的話逗她開心。

眉庄靜靜聽了一晌,我微笑道:「馮淑儀成了馮敬妃,你也好了,如今又是容華了。」

眉庄的笑容極度厭倦,用手指彈一彈枕上的花邊道:「是不是容華有什麼要緊,和常在又有什麼區別,不過一個稱謂罷了。我真是累……」

我想著她病中灰心,又在禁足時受了百般的委屈,難免有傷感之語,故而寬慰道:「姐姐的氣色好多了,不如也起來走走罷。外頭時氣倒好,空氣也新鮮。」

眉庄只是懶懶的,「我也懶得去外頭,見了人就煩。倒是這裡清清靜靜的好。」

正說話間,溫實初進來請脈問安,冷不防見我在,倒是有些尷尬,進退不是。我笑道:「溫太醫生分了,從前見我可不是這個樣子。我還沒多謝你,眉姐姐的病全虧你的妙手回春。」

溫實初道:「小主的吩咐微臣本就該儘力盡心。何況微臣不敢居功,都是太醫院各位賢能尋的好藥方,微臣才能在兩位小主面前略盡綿力。」

我微笑:「溫太醫的好脈息太醫院盡人皆知,大人又何必過於謙虛呢。」

他笑著謙過,坐下請了眉庄的手請脈。眉庄的五根指甲留得足有三寸長,尚有金鳳花染過的淺紅痕迹,芳若過來覆了一塊絲帕在眉庄手腕上。

溫實初的手才一搭上,眉庄的臉微微一紅,落在略有病色臉上又被緋紅的床帳一映,竟像是昏迷時異樣的潮紅一般。眉庄抬起另一隻手撫順了鬢髮道:「你進來也不先通報一聲,我這樣蓬頭垢面的真是失禮了。」

這一來連溫實初也不好意思抬頭了,不免輕輕咳嗽了兩聲掩飾過去,道:「小主是病人,原不計較這個,何況皇上本就吩咐了讓微臣隨時進來候診的。」他終究不安:「是微臣疏忽了。」

眉庄見他這樣,便道:「也罷了。前些日子病得這樣重,什麼醜樣子你都見過了。」

我掩口笑道:「姐姐縱然是病了,也是個病美人。西施有心痛病,可是人家東施也還巴巴地要效顰呢。可見美人不分病與不病都是美的。」

眉庄笑得直喘氣,溫實初也紅了臉。我忙笑道:「我這位容華姐姐最是端莊矜持注重儀容的了,按理說太醫請脈咱們是要在帳幔後頭的,只是一來這病是要望聞問切才好,二來到底太醫照顧姐姐這些日子了,也算是熟識的。咱們就不鬧那些虛文了。」

溫實初問了幾句飲食冷暖的事,道:「只吃清粥小菜雖然清淡落胃,終究也沒什麼滋養,況且小主你的腸胃不大好,更要好好調理才是。」

眉庄道:「油膩膩的總是吃不下,也沒什麼胃口。」

溫實初溫言道:「葯本是傷胃的東西,但是胃口不好,這葯吃下去效力也不大。」他想一想道:「微臣給小主擬幾個葯膳吧。」說著看著我道:「婕妤小主的精神也不大好,不如拿參須滾了烏雞吃,最滋陰養顏的,又補血氣。」

眉庄倦容上有了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這樣小家子氣,用棵山參就好了,又不是吃不起,巴巴的要那些參須做什麼。」

溫實初陪笑道:「容華小主有所不知,婕妤小主一向血虛,山參補的是氣虛,兩者不同。如今又是春日裡、比不得冬天,一棵山參下去,且不說壞了烏雞的味道,小主的身子也受不了啊。但是『氣為血之帥』、『血為氣之母』,二者密不可分,用些參須反倒有調理之效。」

眉庄道:「你說的倒是有理。那你瞧瞧我,該吃些什麼?」

溫實初道:「枸杞子、薏苡仁、山藥健脾益氣,玫瑰花蕾熬了粳米粥可緩和肝氣鬱結和胃痛,小主是很適宜的。」

我道:「多謝你費心了。」

眉庄宛轉望我一眼,咳嗽了兩聲方淡淡笑道:「你呀總是讓人肯為你費心的,溫太醫說是不是?」

溫實初只說:「微臣分內的事罷了。」說著告退了出去,方走至門外,伸手把半開的窗掩上了,對采月道:「這幾日風還是涼,早起晚間都別開著,你家小主禁不起,中午開上透透氣就好了。」

采月笑著道:「大人真是比咱們還細心。如今算過了明路了皇上特指了您來替我們小姐診治,前些日子可是不小的折騰呢。」

溫實初亦笑,回頭道:「婕妤小主再三吩咐了要好好照顧的,敢不盡心么?」

我聽著他們說話,回頭見眉庄怔怔地倚在枕上不說話,我以為她說了半天話累著了,伸手替她掩一掩被角想勸她睡下。眉庄看我道:「你的氣色卻不好,是怎麼了?」

我忙掩飾道:「沒有什麼,夜裡沒睡好罷了。」

眉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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