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章 浣碧

小連子與槿汐早已守候在渡口轉彎處,見玄清立於渡口與我一同回來,一時也驚住了,終究是槿汐機警,默默施了一禮,方扶了我往棠梨宮走。

我悄聲道:「剛才你們倆除了我誰也沒有見到。」

槿汐輕聲道:「是。奴婢只是從馮淑儀處接小主回宮。」

小連子緊隨身後,一同進了棠梨宮。

眾人都被小允子打發在飲綠軒里,我悄無聲息回到內堂,換過安寢的衣服,方覺得口渴難耐。才要說話,小允子已經斟了一盅茶來,我喝了一口便推開,想了想道:「去換些別的來。」

小允子陪笑道:「小廚房有燕窩預備著呢,小主要不要用些?」

我點點頭,「叫浣碧拿進來。」

小允子一愣,遲疑片刻,終究不敢多問,便讓浣碧拿了燕窩來。

浣碧端了燕窩進來,見我好端端地坐著,不由面色微微一變,作關切狀道:「小姐此行可順利?這麼晚回來倒叫奴婢好生擔心。」

我心頭煩惡,逼視她片刻,浣碧微微低下頭好似心虛不敢看我,我「咯」一聲笑道:「何止順利,簡直是痛快。」

浣碧抬頭略微驚愕道:「皇上放了眉庄小主出來了么?!」

「並沒有。」我的視線橫掃過她的面容,一字一字道:「皇上斥責了華妃,連溫儀帝姬也不許她見。」我悠悠嘆息了一句:「原本皇上還要復她協理六宮之權呢,現在啊——只怕自身難保了呢。」

「皇上斥責了華妃娘娘?」

我閑閑地道:「是啊。誰叫她觸怒了皇上呢。華妃未免心太高了,浣碧你說是不是呢?」

浣碧一時窘迫,勉強笑道:「奴婢也不曉得華妃娘娘的心高不高,只是皇上的聖意想來是不會有錯的。」

我微微側目,槿汐和小允子、小連子一齊退了出去。房中只剩下我和浣碧,她的聲音一如往昔,輕聲道:「小姐。」說著垂手侍立一旁。我冷冷地盯著她,浣碧不自覺地身子微微一動,問:「小姐怎麼這樣看著奴婢?」

倏然收回目光,忽而展顏一笑:「我讓他們出去,也是為了周全你的顏面。浣碧,這些日子你勞心勞力,吃苦不少啊。真是難為你啦。」

浣碧盯著地面,小聲道:「小姐怎的這樣說,倒叫奴婢承受不起。」

我站起身,徐徐在她身邊繞了兩圈,忽地站在她面前,伸手慢慢撫上她的面頰,嘆道:「其實仔細看你和我還是有些像的。」頓一頓道:「只是有些人有些事面和心不和,縱使是從小一起長大的人竟也會知人知面不知心,真是叫我心寒啊。」

浣碧面色一凜,強笑道:「小姐這麼說奴婢不懂。」

聲音陡地透出冷凝,「很好啊!吃裡爬外的事我身邊已經有過了,不想這次竟是你。」

我一向待她親密和睦,從不曾這樣疾言厲色過,浣碧唬得慌忙跪下,叫道:「小姐!」

我理也不理,繼續道:「當日在水綠南薰殿曹婕妤曾以皇上借六王之名與我相見挑撥,當時我就懷疑是我身邊親近的人透漏的消息。只是還未想到是你。那日與我同去的是流朱,前後始末她知道的最多,她的性子又不及你沉穩,有時心直口快一些,我想許是她與宮女玩笑時說漏了嘴也未可知。誰想今日我前腳才出棠梨宮,後腳就有人去通風報信。我倒不信,華妃怎會好端端地知道我要去存菊堂,可見是我身邊的人故意泄露了消息。」

浣碧神色漸漸平伏下來,仰頭看我道:「曉得小主要去探眉庄小主的並不只是奴婢一人,小姐何以見得是浣碧?還是小姐對浣碧早存了偏見?」

我微微一笑,「你的確是小心掩飾痕迹。可惜你疏忽了一件事——」

「什麼?」

「你記不記得前些日子皇上賜了我一匣子南詔進貢的蜜合香。此香幽若無味,可是沾在衣裳上就會經久彌香,不同尋常香料。因此十分珍貴。皇上統共得了這一匣子全賜予了我。我卻全轉贈了曹婕妤,親眼見她放在內室之中。」我看了一眼浣碧漸漸發白的臉,用護甲的光面輕輕摩挲掉她額上細密的汗珠,「我記得我出門前是囑咐你留在內堂不許出去的。」我略停一停,慢慢道:「若如你所說並未對我有異心又怎會出入她的內室,你身上怎會沾上了蜜合香的氣味?」

浣碧張口結舌地看著我,虛弱地道:「奴婢沒有——」

「我故意讓流朱在外堂守著,就是知道你會從後堂的偏門出去,難道你沒有覺得可疑么?我竟讓你一人留在堂內。」我道:「你若還不肯承認大可以聞聞自己身上有沒有蜜合香的氣味。」

浣碧的面孔浮起驚惶的表情,猶豫著拉起自己的衣袖子細細的聞了又聞,臉色漸漸變得雪白。

我含笑道:「這香味一旦沾上就數日不褪,並且香氣幽微,不易察覺。」說罷止了笑容,冷然道:「你還不說實話么?」

浣碧聞言臉上霎時半分血色也無,仰天道:「罷了。罷了。誰叫我中了你的計!」

我道:「我也不過是疑心罷了。我身邊的事你和流朱、槿汐知道的最清楚。雖然槿汐在我身邊不過一年,流朱有時未免急躁,但是對我都是赤膽忠心。只有你和我是有些心病的。可是我也摸不準到底是不是你,所以只好來試上一試。」我輕輕一笑:「誰知你竟然沒有沉住氣,枉費我多年以來對你的調教了。」

浣碧無語,只是苦笑:「的確是我的命數不好。你要怎樣都由得你罷。」

「不過我還是要謝謝你,若不是你去通風報信,今日我怎能這樣輕易將倒華妃。沒了她,我也能安生一陣子了。」

浣碧的聲音幾乎疑惑,顫聲道:「你……」

我微笑「自然是多虧了你。只怕華妃現在恨你入骨,以為是咱們主僕聯手呢。」我看她幾眼:「你倒還真是個能幹的。」

浣碧獃獃地,盯著我半晌方道:「你心計之深,我自愧不如。」

我直直看著她良久,聲音放的柔緩,嘆道,「我素來是贊你沉穩的,如今的情形看來你終究還是差了些兒。一意求成、行事又不大方,這個樣子怎麼叫我放心把你嫁入官宦人家?將來為人正室,怎麼去彈壓那些不安分的妾室?」

浣碧一時反應不過來,怔怔道:「你……你要把我嫁入官宦人家為人正室?」隨即搖頭:「你不過是想讓我在你身邊幫你一輩子罷了,何曾為我好好打算呢?又何必再拿話來諷刺我。」

我道:「為你的打算我一早就有,不用說我,便是爹爹也好好為你打算了的。只是咱們不說,你便以為我不為你打算過么?縱使你再能助我也是要嫁為人婦生兒育女的,即便是流朱,將來她若要嫁人我也必為她尋一門好親事,何況是你。你也未必太小覷我了。」

她近乎痴怔,疑惑道:「真的么?」

我作訝異狀,反問她,「不然你待怎樣?難道去做妾,去嫁給平民草戶?入宮前爹爹慎重交代我一定要為你找個好人家,我是鄭重其事答應了的。這也是我為什麼要帶你入宮的原因,要是留在甄府,頂多將來配個小廝嫁了,豈不委屈你一世。」我不禁傷感,「你所作所為所求的不就是一個名分么?」

浣碧似乎不能完全相信,又似是被感動了,失聲喚道:「小姐。」

我彎腰扶她起身,低聲嘆道:「這裡沒有人,還要叫我『小姐』么,你該我叫我一聲『長姊』才是。」

浣碧眼中瑩瑩泛起淚光,我道:「你不肯叫么?其實長久以來我對你如何你很清楚,你我之間的心病也算不得我和你的心病,不過是上一輩人的事了。」我拉著她坐下,「我知道你委屈多年,雖是爹爹親生,可是族譜沒有你的名字,取名也不能行『玉』字一輩,甚至你娘的牌位也不能進祠堂供奉香火。可是浣碧啊,爹爹不疼你么?你雖然名義上是我的婢女,可我對你從來如姐妹一般的啊。」

浣碧略一沉吟,咬一咬嘴唇道:「可是我……只要一想到我娘,想到我自己……不!只要我與你一樣成為妃嬪,爹爹就可以光明正大的認我、我娘的靈位就可以名正言順的甄氏祠堂了。」她昂然抬頭,道:「你可以任著性子嫌棄名字中的『玉』字俗氣棄而不用,卻不知道這一個『玉』字是我一輩子都求而不得的。」

「你以為一切就這樣簡單嗎?一旦你成為妃嬪,後宮爭寵被人揭發出你娘是罪臣之女,你可知道是什麼後果,不僅甄氏一族會被你連累,爹爹私納罪臣之女的罪名就足以讓他流放三千里之外,爹爹一把年紀了哪裡禁得起這樣的折騰?你又於心何忍?」我停一停道:「且不說別人,你以為投靠了曹婕妤就有人幫你,高枕無憂么?說到底你是我這裡出去的人。其實曹婕妤根本就是利用你,要不然她不會在水綠南薰殿當著我的面提起你告密的內容。你別不信,看麗貴嬪就知道,一旦你沒有了利用價值,你的下場比只會麗貴嬪更慘!更何況經過今日一事,你以為華妃和曹婕妤還會信你么?」

浣碧的汗涔涔下來,雙唇微微哆嗦,我繼續道:「這還不算,萬一你我姐妹有一日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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