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 溫儀

悄然回到宴上,歌舞昇平,一地濃醉如夢。每個人都沉浸在自己的專註里,浣碧悄聲在我耳邊憂心道:「小姐去了哪裡?也不讓奴婢跟著,有事可怎麼好。」

我道:「我可不是好好的。只是在外面走走。」

浣碧道:「小姐沒事就好。」

陵容一曲清歌唱畢,玄凌向我道:「什麼事出去了這樣久?」

「臣妾不勝酒力,出去透了透風。」我微笑,「臣妾看見一種叫夕顏的花,一時貪看住了。」

他茫然:「夕顏?那是什麼花?」復笑著對我說,「庭院中紫薇開得甚好,朕已命人搬了幾盆去你的宜芙館。唔,是紫薇盛放的時節了呢。」

我欠身謝恩。

紫薇,紫薇,花色紫紅婀娜,燦然多姿。可是眼下,卻是小小夕顏襯我的心情。

曹婕妤含笑道:「皇上對婕妤很好呢。」

我淡然一笑:「皇上對六宮一視同仁,對姐姐也很好啊。」

曹婕妤婉轉目視玄凌,目似含情脈脈:「皇上雨露均沾,後宮上至皇后下至臣妾同被恩澤。」曹婕妤向玄凌舉杯,先飲助興,贏得滿堂喝彩。

她取手絹輕拭唇角,忽而有宮女神色慌張走至她身旁,低聲耳語幾句。曹婕妤臉色一變,起身匆忙告辭。玄凌止住她問:「什麼事這樣驚惶?」

她勉強微笑:「侍女來報說溫儀又吐奶了。」

玄凌面色掠過焦急:「太醫來瞧過嗎?」

「是。」曹婕妤答:「說是溫儀胎裡帶的弱症,加上時氣溽熱才會這樣。」說著眼角微現淚光,「原本已經見好,不知今日為何反覆。」

玄凌聽完已起身向外出去。曹婕妤與皇后、華妃匆匆跟在身後奔了出去。只餘眾人在當地,旋即也就散了。

陵容出來與我一同回宮。

她低了頭慢慢思索了一會兒道:「姐姐不覺得有些蹊蹺嗎?」

「你說來聽聽。」

「吐奶是嬰兒常有之事,為何溫儀帝姬這樣反覆。若是說溽熱,溫儀帝姬和曹婕妤居住的煙雨齋是近水之處啊。」

我心中暗暗稱是,道:「溫儀帝姬已滿周歲,似乎從前並未聽說過有吐奶的癥狀。的確來勢突然。」

「不過,」陵容微微一笑,又道:「或許只是嬰兒常見癥狀,好好照顧便會好轉吧。」

我淡淡道:「但願曹婕妤與華妃能好好照顧帝姬。」

陵容垂目,面有戚戚之色,「為一己榮寵,身為母妃這樣也未免太狠心。」

心底不免憐惜小小粉團樣可愛的溫儀,不知此時正在身受如何苦楚,搖頭輕聲道:「不要再說了。」

心下交雜著複雜難言的恐懼和傷感。聽宮中老宮人說,先朝懷煬帝的景妃為爭寵常暗中掐襁褓幼子身體,使其哭鬧引起皇帝注意,後來事發終被貶入冷宮囚禁。

母親原本是世間最溫柔慈祥的女人,在這深宮之中也深深被扭曲了,成為為了榮寵不惜視兒女為利器手段的蛇蠍。

自己的兒女尚且如此,難怪歷代為爭儲位而視他人之子如仇讎的比比皆是,血腥殺戮中通往帝王寶座的路途何其可怖。

我下意識地撫摸平坦的小腹,漸漸後悔當時不該為了避寵而服食陰寒藥物。如今依舊無懷孕徵兆,恐怕要生育也是極困難的事了。然而若要生子,難免又要與人一番惡鬥糾纏。慮及心中所想,我實在笑不出來,勉強轉了話題對陵容道:「只怕今晚有許多人難以入眠了。」

陵容甜笑依舊:「難說,怕不只是今晚而已。」

一語中的,玄凌在曹婕妤處宿了一晚之後便接連兩日宿在華妃處,連溫儀帝姬也被抱在華妃宮中照料。宮中人皆贊華妃思過之後開始變得賢德。

皇后對此只作不曉,她在抱著松子和我對弈時淡漠道:「華妃日漸聰明了呢,曉得假借人手了。」

我落下一子,淺淺笑,「皇后娘娘能洞穿華妃伎倆,可見她的功夫不能與娘娘您相抗衡,也算不得多少聰明。」

皇后妙目微闔,露出滿意的笑容。懷中松子「喵嗚」一聲,目中綠光驟亮,輕巧跳了下去,撲向花盆邊一個絨毛球。它去勢凌厲,將絨毛球撲在爪下扯個稀爛,拋在一邊。復又露出溫順優雅的微笑。

我忍住心中對松子的厭惡與害怕,轉頭不去看它。

皇后停下手談,靜靜看著這一過程,微笑道:「這東西也知道撲球了。」

然而溫儀帝姬吐奶的情形並沒有好轉。

次日清晨跟隨皇后與眾人一同去探望溫儀帝姬。平日富麗堂皇的慎德堂似乎被愁雲籠罩。曹婕妤雙目紅腫,華妃與玄凌也是愁眉不展,太醫畏畏縮縮站立一旁。

溫儀似乎剛睡醒,雙眼還睜不開,精神似乎委頓。

保姆抱著輕輕哄了一陣,曹婕妤又拿了花鼓逗她玩。華妃在一旁殷勤道:「前幾天進的馬蹄羹本宮瞧帝姬吃著還香,不如再去做些來吃,大家也好一起嘗一嘗。」

玄凌道:「也好,朕也有點餓了。」

不過一會兒,馬蹄羹就端了上來。

其實是很簡單的一道甜點,用馬蹄粉加綿糖和滾水煮至雪白半透明狀,再加些密瓜、桃子和西瓜的果肉進去,很是開胃。

溫儀尚且年幼,她那碗中就沒放瓜果。曹婕妤就著保姆懷中一勺一勺小心喂到她口中,不時拿絹子擦拭她口角流下的涎水,見到吃的香甜,疲倦面容上露出溫柔笑顏。

我與陵容對視一眼,暗道如此溫柔細心的母親應該不會為爭寵而對親生孩子下手,未免是我與陵容多心了。

皇后見狀微笑道:「本宮瞧帝姬吃著香甜,看來很快就會好了。」

曹婕妤聞言顯出感激的神色,道:「多謝皇后關懷。」

才餵了幾口,乳母上前道:「小主,到給帝姬餵奶的時候了。」

說著抱過溫儀側身給她餵奶。

小小一個孩子,乳母才喂完奶汁,不過片刻就見乳白奶汁從口中吐出,很快鼻中也如泉涌般噴瀉而出,似一道小小的白虹,連適才吃下的馬蹄羹也一同吐了出來。溫儀小而軟的身子承受不住,幾乎要窒息一般顫慄,嗆得啼哭不止,一張小臉憋得青紫。曹婕妤再忍不住,「哇」一聲哭了出來,從乳母手中搶過孩子,豎抱起來將臉頰貼在溫儀小臉上,手勢溫柔輕拍她的後背。

華妃亦流淚,伸手要去抱溫儀。曹婕妤略略一愣,並沒有立即放手,大有不舍之意。華妃這才悻悻放手。

一時間人仰馬翻。

玄凌聽得女兒啼哭登時大怒,上前兩步指著太醫道:「這是怎麼回事,治了三天也不見好。發更加厲害了!」

太醫見龍顏震怒,嚇得慌忙跪在地上砰砰叩首道:「微臣……微臣也實在是不知。照理來說嬰兒吐奶大多發生在出生一兩月間,因幽門細窄所致。如今帝姬已滿周歲……」他使勁拿袖子擦拭額上汗水。

玄凌怒喝:「廢物!無用的東西!連嬰孩吐奶也治不好。」

皇后忙勸慰道:「皇上勿要生氣,以免氣傷身子反而不好。讓太醫細細察看才是。」

太醫連連磕頭稱是。想了片刻道:「微臣反覆思量恐是帝姬腸胃不好所致,想是服食了傷胃的東西。微臣想檢看一下從帝姬吐奶嚴重之日起至今吃過的東西。」

玄凌不假思索道:「好。」

紫檀木長桌上一一羅列開嬰兒的食物,太醫一道道檢查過去並無異樣,臉色越來越灰暗,如果食物也沒有問題的話,就只能說明他這個太醫醫術不精,恐怕不只是從太醫院離職那麼簡單了。

眾人站在皇后身後,一時間難免竊竊私語。

直至太醫端起剛才溫儀吃了一半的馬蹄羹仔細看了半日,忽然焦黃面上綻露一絲歡喜神色,瞬間鄭重臉色立即跪下道:「微臣覺得這羹有些毛病,為求慎重,請皇上傳御膳房嘗膳的公公來一同分辨。」

玄凌聞得此話臉色就沉了下去,軒軒眉道:「去傳御膳房的張有祿來。」

不過片刻張有祿就到了,用清水漱了口,先用銀針試了無毒,才用勺子舀一口慢慢品過。只見他眉頭微蹙,又舀了一勺嘗過,回稟道:「此馬蹄羹無毒,只是並非只用馬蹄粉做成,裡面摻了木薯粉。」

玄凌皺眉道:「木薯粉,那是什麼東西?」

太醫在一旁答道:「木薯又稱樹薯、樹番薯、木番薯,屬大戟科,木薯為學名。是南洋進貢的特產,我朝並無出產。木薯磨粉可做點心,只是根葉有毒須小心處理。」

皇后驚愕道:「你的意思是有人下毒?」

太醫搖頭道:「木薯粉一般無毒,只是嬰兒腸胃嬌嫩,木薯粉吃下會刺激腸胃導致嘔吐或吐奶,長久以往會虛弱而亡。」又補充道:「木薯粉與馬蹄粉顏色形狀皆相似,混在一起也不易發覺。」

剛吃馬蹄羹的妃嬪登時驚惶失措,作勢欲嘔,幾個沉不住氣的嗚嗚咽咽地就哭出來了。

太醫忙道:「各位娘娘小主請先勿驚慌。微臣敢斷定這木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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