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第二章 孵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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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這裡?」

斗真把拿到的住址跟門牌反覆比對了好幾次,確定不是自己弄錯。

資料上敘述真目蛟的許多文字之中,最吸引鬥真目光的就是「完美的禍神之血」這句話。

斗真自行想像,能受到如此讚譽的人物所住的地方,一定是遠離人煙的深山小屋。

然而才剛走出車站,這種印象就遭到粉碎。別說遠離人煙了,這裡根本就是大都會的正中央,乃是充滿人潮與活力的政令指令都市之一。

站前有著成排的大樓與高級公寓,而且現在正當黃金周假期,儘管夜已經深了,大型購物商場中的美食街上仍然有著熱鬧的人潮。

在這個階段,斗真心中對於蛟住處的印象,已經修正為大樓的屋頂,又或者是一看就覺得充滿犯罪氣息的小巷之類,跟城市黑暗面有所聯繫的地方。

然而當他照著電線杆上的標示走下去,越來越接近目的地時,心中的印象又再度瓦解。

那是一個有著成排整潔住宅,氣氛非常明亮的住宅區。是一個跟黑暗面沒有絲毫牽連,堪稱和平代名詞的空間。

只是微微轉頭,公園就進入視野之中,可以看到裡面有著小小的溜滑梯與沙坑。想必白天會有許多小朋友擠得非常熱鬧的長椅上,現在則可以看到情侶卿卿我我地坐在一起談心。一隻身上毛皮花色十分尋常的野貓,只對斗真投以一瞥,就消失在晚間路燈另一端的轉角處。

斗真現在非常明白,憐說深夜有車停在這裡會很醒目的意思了。這裡甚至看不到便利商店或自動販賣機的燈光,真的是個非常寧靜的所在。

真目蛟的住處融入了寧靜的住宅區之中,盆栽也有經過細心照料,除了只有這一戶人家的門前燈關著之外,找不到任何奇特的地方。

斗真儘管覺得猶豫,但仍把拿到的鑰匙插進鑰匙孔。鑰匙轉起來輕而易舉,乾脆地將斗真引入了這間沒有人住的房子。

房子裡頭雖然小,但是整理得井然有序。不管是從鳴神尊的繼承者,還是現任真目家總裁之弟的立場來看,都會覺得屋內的景象不符合人物形象。這個家就是那麼樸素而平凡,實在是太過正常了。

十年的歲月,讓家裡積上了一層薄薄的灰。也正因為這樣,可以看得出最近有人進來過。從這情形看來,大概是一年前左右吧。斗真稍稍提高警覺,但不到一秒又轉為苦笑。麻耶不是說過不坐把這房子交給她管理的時候,曾經檢查過一次嗎?那麼留下有人進入的痕迹也是理所當然。

斗真脫掉鞋子,很有禮貌地說聲打擾了才走進屋子裡面。

緩步走在屋內,把房間一間間看過。之所以沒有快步走動,固然有部分原因是在於會揚起灰塵,但更重要的理由,則是在於他覺得在這個空間里急急忙忙地亂動,會產生一種罪惡感。

這裡就是一個那麼祥和的空間,哪怕積了十年的灰塵也是一樣。

跟自己不一樣。斗真與自己的房間比較過之後,在心中垂頭喪氣,同時也嘆了口氣。這就是現實,自己那可謂空無一物的房間沒有半點情趣可言,就只放著最低限度、不能沒有的生活必需品,形成一幅絲毫沒有人味的光景。看房間就知道居住者拒絕與社會有所聯繫,不管是作為一個正常人,還是禍神之血的繼承者,在兩方面都很半吊子。

斗真搖了搖頭,重新整理好心情,開始一間間地找下去。他來這裡是要找出能不被禍神之血牽著走的方法,找出能夠控制鳴神尊的方法,而不是來這裡垂頭喪氣的。

把家裡所有能開的窗戶都打開,讓新鮮的空氣吹進來,多少也把灰塵趕了出去。

「咳、咳。」

儘管有時仍然被嗆到咳嗽,但除此之外斗真一直在找,就只是一心一意地找。是具體的方法也好,是心理調適的方向也罷,甚至就算是一些小小迷信之類的東西也無所謂。只要了解如何把潛藏在內心的另一個白己壓抑住,甚至只要有一點線索都好。

斗真就這樣找了一個晚上。

結果則是身心俱疲地癱坐在客廳的沙發上。

斗真所得到的結論,就是事情沒有那麼巧,這裡根本就沒有他要的東西。另外就是順便學到闖空門真的是一件很專業的事情,讓斗真非常希望有誰能來教教他,如何在有限的時間內有效率地找出貴重物品。

這個祥和的空間儘管樸素,卻又圍繞在許許多多的物品之中。從因興趣而參加的社團紀念品、擔任里民大會幹事時的文件,甚至就連一些純為人情而收下,想丟也不方便丟的小禮物,全都整理得有條不紊。不管怎麼亂翻一通,整個空間始終顯得風平浪靜。除此之外,再也找不到什麼其他的事物。

唯一讓斗真覺得好奇的,就是神柜上有些老舊的損傷痕迹。這些用銳利的刀刃划出的痕迹,細數之下一共有四十三處,但也就只有這樣而已。

看了看房間里的鐘,發現這個大型的柱鍾當然不可能還在走,於是看了看自己的手錶。上午六點,已經是早上了。

斗真拉開窗板,走到庭院裡面,抬頭仰望整間屋子。

「哎呀?」

有位跟他一樣拉開窗板,站到外廊上的中年女性,隔著圍籬看著斗真。

「早安。」

「啊,你好,早安。」

看到大嬸親切的微笑,斗真也生硬地回了個禮。

「你該不會是真目蛟的親戚?」

「呃,唔,算是吧。」

大概是把這個含糊的回答當作肯定了吧,這位女性用力點了點頭。

「我就知道。」

「就知道?請問,我跟蛟先生長得很像嗎?」

斗真想起麻耶拿給他看的蛟的照片,總覺得跟自己沒有半點相似,不過這種事情也許是旁觀者清。

「面孔是不怎麼像,可是聲音一模一樣。啊,對不起,我的意思當然是說跟蛟先生年輕的時候很像。」

隔壁的大嬸拉開其他窗板,同時友好地說下去。

「你剛剛說聲音很像?」

「嗯,像我也是,很多人都說我的聲音跟姊姊很像,但是長相就一點都不像。牙醫師說是骨骼的影響,不過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這樣。像我們家孩子的爸,就跟他哥哥的聲音一模一樣,每次接到他們打電話回來,都聽不出是誰的聲音呢。而且最近也不知道是不是年紀大了,變得越來越頑固。」

「啊,是哦……」

大嬸不知道是不是發現了斗真的困惑,連連搖手笑了笑說:

「哎呀,我真是的,我們明明才剛認識,我卻只顧自己說話,對不起喔。歐巴桑就是這樣才會惹人厭吧。」

「不,哪裡,別這麼說。不過就只有聲音像嗎?剛開始我只打了聲招呼而已呢。」

「嗯,也對,整個人的感覺也挺像的。嗯,就是這樣。」

「感覺是嗎?」

不管是體格或髮型都不一樣,怎麼想都不覺得整個人的感覺會像。從斗真的表情看出他的心思後,大嬸補上了幾句話:

「當然你要帥得多了,而且又比較年輕。不過就是給人的那種感覺啦,感覺。你別太放在心上,畢竟都已經是十年以前的事情了。」

說完這幾句話,大嬸隨口跟斗真聊到個段落,然後說要帶狗去散步,牽著一條像是柴大的雜種狗,到早晨的鎮上散步去了。

這名住在蛟隔壁的女性,看起來也像是個很平凡的人,這點雖然讓斗真覺得有些不自然,但他還是先專心思考對方說他跟蛟很像的意義所在。

自己跟蛟不可能像。能打造出一個這麼祥和空間的人,不可能跟自己一樣。

斗真回到房間之中。這個空間里真的有什麼跟白己共通的地方嗎?

在早晨的日光照耀之下,整個空間是那麼祥和,不管是時間的流動還是其他的一切,都顯得那麼平緩。然而儘管如此,心中卻始終有種揮之不去,就像根小小尖刺一樣的不協調感覺。

當斗真再一次環顧整個房間,突然腦中靈光閃現,發現神柜上那奇妙的刀痕數量意味著什麼的時候,忍不住發出了恍然大悟的聲音:

「……啊啊。」

——我真笨。

在心中嘲笑自己。

這個空間極為祥和,祥和到會讓人覺得連時間的流動都變得緩慢。

蛟絕不可能會是個祥和的人,而是想要讓自己祥和。內心潛藏著一個殺人狂,怎麼可能保持平靜?這整個徹底祥和的空間,正好反映出了這種恐懼。

斗真知道,知道禍神之血對於自身的死亡沒有絲毫寬容,也就是連自殺都不被允許。

一年半前的那件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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