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罐 第五口 虛無之中

全身如同糊滿了泥一般沉重。

讓人第一感覺就是黑暗的重量。不用睜開眼,自己也能夠通過全身感覺到自己正浸泡在世界上最黑暗的地方。

————

翔睜開眼睛。不,其實是在不知不覺間睜開的眼睛。他感覺到了眨眼的感覺,終於發現自己睜開了眼睛。

和閉著眼睛的時候沒有任何區別,黑暗的世界一望無際。

上面、下面、右邊、左邊,就連自己的身體也——都是統一的黑色。其它什麼也看不見,什麼也聽不見。就連自己是躺著還是站著都弄不清楚。身體想動就能動,可是碰不到任何東西。感覺不到空氣的流動,即使碰觸自己的身體也沒有感覺。

眨眼也只不過是晃動眼皮的感覺傳入腦髓里而已,根本到達不了眼皮下面。即使大聲喊叫,也宛如真空狀態下一般,聲音無法傳播,到不了翔的耳朵里。

這樣什麼都看不見的話,就連時間的流逝都無法判斷。自己到底是從何時來到了這裡呢,他甚至連自己睜開眼確認情況之後到現在過了多長時間都不知道。【不久前】感覺起來就像是十秒前、十分鐘前、十年前。

可是即便事態如此異常,翔也沒有慌張。自己被這極度的黑暗所包圍著,就連自己的樣子都看不清,他覺得自己只有心理活動了。而且在這什麼也沒有、什麼也不會發生的世界裡,反而更讓人感到放心。這裡就像母親的體內一樣平靜,完全沒有那些討厭的恐怖的東西,心靈得以安詳。

真想就這樣將全身溶入黑暗中去——

壓倒性的虛無,幾乎讓人產生出了這樣的想法。

——啊啊,原來如此,這就是所謂的死亡吧。

翔終於發現自己已經死了。

——算了,無所謂了。

翔沒怎麼反抗。

就這樣消失掉也無所謂。發生了太多的事情,他已經累了。

因為翔活著的時候失去了太多的東西,所以他便覺得即使失去了自己也沒關係。

——男屋,真的就如你所說的那樣啊。

我沒有做出任何選擇,沒有傷害任何一方,也沒能守護住任何一方。

我只是個口頭上宣揚理想,而沒盡到自己義務的膽小鬼。

嘴上說著不想傷害任何人,實際上卻傷害了很多人。

翔身體的力量不斷流失。

逐漸與黑暗一體化。

——我這種人,或許消失會更好吧。

——我根本就沒有活著的資格。

——無所謂了,已經夠了。

因為自己已經一無所有了。

因為自己沒能守護好任何一樣事物,而且對一切都置之不理了——

想到這裡,翔正打算要捨棄一切。

——我已經一無……

可就在這最後的一瞬間。

「一無所有?」

他的心中湧現出了一個疑問。

……是那樣嗎?

聲音依然傳不到他耳朵里。即便如此,翔還是繼續嘟囔著。

「我真的一無所有了嗎?」

翔那原本受黑暗支配著的心中,一點光明微微亮起。

在這點光亮中,他生前十七年的記憶紛紛蘇醒了過來。

失敗、疼痛、悲傷、痛苦。

不止這些。

還有那些光是回想一下就覺得心中溫暖起來的快樂日子。

那些好東西對於翔自己來說都有點浪費。

——奈染彌鼓勵著我這個傷害了別人的人。她饒恕了我,是我的家人。總是和我一起做傻事的吉葛羅和笨蛋三人組。天真爛漫的紅豆子,還有喧鬧的葡萄子和美咲,塔堂和舞——

「各位,你們現在一定對我感到很驚訝吧。」

一定是的。

可是,我和他們一起度過的時間可不是假的。

與搖花一起度過的時光……也是快樂的。

所以自己才會想要守護那些東西吧。

我是想守護那些日子,守護大家。

「已經晚了嗎?」

或許是吧。

如果自己再給點力的話,如果自己再多些勇氣的話——有的人應該也就不會哭泣了。

過去的事情都已經晚了。

可是——既然都晚了,就什麼都不用做了嗎?

「不是這樣吧。」

那隻不過是無聊的自尊心嘛。和以前一樣。這就和害怕失敗後傷害到別人,還有討厭受到責難而什麼都不做是同樣的道理。

這太奇怪了吧。

難道我還打算裝腔作勢嗎?

就算全人類中沒有一個人對我抱有期待,就算遭人厭惡,我還是應該做我該做的事吧?

即便墜入深淵……直到最後一瞬間都應該掙扎不是嗎?

那不是我這種笨蛋的特權嗎?

啊,對了。我是笨蛋呀。

都這時候了我還在想什麼呀。這件事我很久以前就知道了吧。

我什麼時候成了一個不許失敗的人了?我什麼時候開始變得理智起來了?

反省過後仍然迎難而上,這才是我吧?

此前自己失敗了無數次。

既然如此,今後還會失敗無數次吧。

我才不會知難而退呢。

「我有必須要做的事吧。」

即使失敗了,即使今後也會失敗。

即使為時已晚,即使為時將晚。

你小子要絕望的話也太差勁了。

——翔心中亮起的光芒處浮現出了一個少女的身影。

「啊……對啦。有那個傢伙在呢。」

還有人正在戰鬥。

那個和我差不多笨的傢伙一定還在掙扎反抗。

「……真是的,都是因為和那個傢伙相遇,我徹底變了。」

——多虧與那個傢伙相遇,我才過得非常快樂。

「她總是不理解我開的玩笑,動不動就揍我。」

——可是一旦我受了傷,她又非常關心我。

「學不會呀,態度很惡劣呀,廚藝很糟啊。」

——為了適應這個世界的生活而一直拚命努力著。

「動不動就發火,張口就吵架讓人沒轍啊。」

——其實,她是認真而又格外溫柔的人喲。

「我都忘得一乾二淨了,原來還有這麼一號人呢。」

——啊啊,從剛才開始她的臉就在我腦中揮之不去。

現在她也一定毫不死心地在拚命戰鬥著——

那個獃獃的笨蛋傢伙。

「哈密瓜」

翔嘟囔著說出的這個名字輕輕迴響著,確實地傳到了翔的耳朵里。

他感覺到糾纏著自己身體的黑暗一下子變輕了。

「喂,你這個癟罐。別隨便扔下我不管啊。要是沒有老子在,你什麼也幹不成呀。」

因此,我必須要站起來。

那個懶蛋,即使我在這裡悠閑地打著滾她也一定不會來的。

為了掙扎一下,我腳下用力。漫無目的地揮動手臂。

「等著吧。我這就過去。」

為時已晚了。可是,還沒有結束。

我才不會讓其結束呢。

因為我是個不亞於哈密瓜的、不折不扣的笨蛋。

站起來。

握緊拳頭。

咬緊牙關。

「我一定要去。」

除了哈密瓜,還有必須要區分對待的傢伙。

我必須要對那個傢伙怒吼一句「你這混蛋」,正如她所希望的那樣。

「奈染彌。你剛才對我說了那麼多。」

事到如今,我都怒不可遏了。

「要我從奈染彌和哈密瓜中選一個?你算老幾啊。別開玩笑啦。你突然這麼一說,我怎麼可能立刻給出你答案來呀。你這個陪伴我十年的青梅竹馬應該很清楚我的腦子很笨的吧。還有啊,不許你隨便將我幻想成不會犯錯的人。我這時為了你好啊。你現在可是風華正茂、不諳世事、閃閃發光的十七歲少女喲。對自己好點吧。你這呆毛魔神。」

翔不停地說著招人討厭的話。

「知道了嗎,那件事我也有錯,不過主要錯在你呀。你去找個地方冷靜一下,和呆毛一起反省吧。要處理緊急問題,就得到你那裡去對你亂吼一通才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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