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罐 第二口 198X年的學習室

你要說的就是以上這些嗎?

嗯,你的話我都聽明白了。我這就回答你。

首先我要說一句。我肯定活不了那麼久的。

你問為什麼?只是我那麼覺得呀。我只是有那麼種毫無根據的預感。可是,這種預感應該一定會成真的。

可以說是言靈吧。所謂語言,在說出口的那一瞬間就會對現實世界產生影響。因為剛才我已經說出口了,所以我的命運一定會朝著那個方向走去吧。

語言導出真理呀。不對,或許正相反吧。真理誘發了語言吧。

將意思反過來思考試試。就會發現,不是現在帶來未來。而是未來將當今時代的我們凝聚到一起。

以前,大阪不是舉辦過世博會嘛。當時有個藝術家在那裡建造了一座非常古怪的塔,他就在書中闡述了這種主旨。(譯註:1970年大阪世博會的標誌「太陽之塔」。塔高65米,底部直徑20米。塔背、塔身和塔頂分別畫有三個太陽的臉代表過去、現在和未來,創作人是椹木野衣。)

他說道,【現在沒有的東西永遠不會有。如果是將來會有的東西,一定存在於當今】。(譯註:這句話好像真是椹木野衣著作中的原話。原書我沒找到,就粗略直譯了一下,原話太文藝了。)

你覺得這只是藝術家的一種修辭嗎?我看未必。我覺得這裡面包含了一條真理。【死】對於任何人來說都是必然要發生的事,如果死亡就是結束的話,那麼當前這一瞬間里,所有的人在活著的同時都隱含著【死】。死亡並不是存在於未來當中,而是從今世接受了活著的那一瞬間就開始了。我們大家都是生在瞬間的瞬間中,會在瞬間的瞬間中死。活著、死亡。再活著、再死亡。生與死與其說是一種表裡一體的東西,不如把它想成是手拉著手呈螺旋狀並存著的東西。只要這條鎖鏈還連著,人就會在這世上存在著。也就是活著。然後在鎖鏈斷開的那一瞬間,也就會變成世人所說的【死】的狀態。

反過來看的話,不就是說死亦為生嘛。

只要我們現在還活著,就一定會受到未來結果的左右。我們生存於現在中,同時也一直存在於未來。雖然時間是不可逆的,但卻是同一的。當我現在說「不長」的時候,名為未來的現在就被假定了。

也就是說,這就是命運啊。

哼哼,這是不是有點像是無名科學家的台詞呢?是吧,這也不是不可能的喲。

自從不小心知道了可洛亞這種存在之後,我好像就徹底成了命運論者了吧。因為如非生命體的沉積物般的東西寄宿於罐子里,還會變成人形什麼的,以現在的科學技術無法解釋啊。

你不信也沒關係。不過,我是一直都相信的。

我再說一遍。我一定活不了多久了。

即便真的會變成那種結果,你也願意嗎?

你願意陪我一起走完我這所剩無幾的人生嗎?

——是嘛。你這麼說真讓我高興啊,男屋君。

好的。既然這樣,我就接受你的求婚。

從今天開始,我東風咲夜就要變成男屋咲夜了。(譯註:日本結婚女方隨男方姓)

我們結婚吧。

——二十世紀八十年代。

在我還是初中生的時候,我的面前開出了一條寬廣的道路。

那是人人羨慕的、註定成功的、光榮的成才之路。

只是,除了這條路以外我別不選擇。

當我猛地從書桌上抬起頭的時候,已經到九月份了。

對於備戰中考的我來說,八月份的暑假和我毫無關係。(譯註:日本的高中入學考試,為了方便理解我翻譯成了中考,但日本是沒有中考的)只是在校內學習還是在校外學習這點區別而已。

每天都是一成不變的生活。

我有時候會停住手中忙碌地記筆記的鉛筆,轉身去思考一些幼稚的事情來消除倦怠。

世界為什麼會這麼無聊呢?

初冬時節呀,夏去秋來呀,人們總愛說著這些枕詞(譯註:日本古歌文的一種修辭手法),感天傷地的,可是在我看來,無論何時世界都在周而復始。十分乏味而單調的世界延續不斷。

發出光芒的太陽其實只不過是個巨大的洞嘛。從中流露出來的光總是昏暗、空虛的。

在這位於東京新宿新建成的2LDK公寓樓的一間屋子裡,我一如往常坐在書桌前,思考著無聊的事情。(譯註:2LDK就是兩室一廳帶廚房廁所的房型)

「老師。為什麼世界總是這麼昏暗啊?」

我若無其事地問道。

問站在我身後、擔任我家庭教師為我講課的女性。

「你在說什麼呢,男屋君」

從她說話的氛圍我就知道她鄙視般地否定了這個問題。

「那是當然的啦。因為你本性陰鬱嘛。」

我有些害臊起來,把臉埋進筆記本里。

她不會饒了我的。

「如果說你——男屋秀彥身邊的世界是昏暗的話,那都要怪你太陰暗了。」

她站在我身後,頭髮長長地垂了下來,那頭長發弄得我臉頰痒痒的。我聞到了一股香皂的味道。並非洗髮水呀護髮素之類的那種柑橘類的香味,而是香皂那種樸素的香料的香味。在我這無味乾燥的房間里,唯一飄蕩著的香味就是它了。

「因為你很無聊,所以世界也就跟著無聊了喲。」

彷彿反覆叮嚀般地,她朝著我的頭頂再次把「無聊」這個詞說了一遍。她似乎很喜歡這樣對我施加精神上的虐待。

「你不覺得就是這樣嗎?男屋君。」

「……我覺得你那理論有些奇怪。」

「什麼?你聲音太小我聽不見。」

「我覺得你的理論非常怪癖。」

「你要頂嘴就認真地對我說話。」

恐怖的話語聲戳著我的脖頸。

我稍稍遲疑了一會之後,把轉椅轉過去,正對著我身後的她。

帶著吃人般眼神的瓜子臉女性低頭看著我。

東風咲夜。

是我為了備戰中考而請來的家庭教師。

大學一年級學生。個子高挑,非常纖瘦,因為她總是穿著牛仔褲配T恤這樣的粗糙打扮,所以比實際年齡看起來要顯得老一些。整日素麵朝天也一定助長了她的那種形象吧。

她低頭看著我。

我仰著頭拚命反駁著。

「那老師你就不覺得這個世界很無聊嗎?」

「無聊。」

她毫不猶豫地回答道。

「那老師你豈不是也很無聊嗎?」

「我不無聊。」

「我不明白你什麼意思。」

「你個小鬼,還真傲慢啊。」

「請不要叫我小鬼。」

「你就是小鬼吧。因為你剛初三呀。」

「老師你不也才十九歲嘛。」

「我已經是大人了。」

「二十歲以上才算是成年,不過你」(譯註:日本成年標誌是20歲)

「很遺憾啊。從經驗上來說我早就是成年人了喲。你懂我什麼意思嗎?」

她挑釁般地誇口說道。

「就憑那種事情……」

「嗯?什麼?」

聽她的語氣明顯是在捉弄我。我平靜地說道。

「……並不能算是成為大人了呀。」

「你說什麼?」

「只不過是做過那種事,就裝大人樣,真是滑稽呀。」

「嗯~?你在說什麼吶,你這處男小毛頭。」

她用食指戳了戳我的臉頰。

「我們還是,學習吧。」

我這麼說道。為了幾個月後的中考,現在我必須要好好補習數學。

「你想,學習?」她說。

「就是為此我才請老師你來的呀。你以為我是為什麼才請家教——」

「我無所謂。你想學習的話我就教你,不想學我就不教。」

她每次都是這樣迴避話題的。

我不知道她的真實想法。

「……那就,學習吧。」

我重複說道。

「你真的想學習嗎?」

「是的。」

「那麼」

她看著我說道。

「要不要接吻試試?然後我就教你數學。」

「哈?我不知道你在說什……」

我還沒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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