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罐 第一口 最後的日子

忘記是誰曾經說過這樣的話——櫻花樹下埋藏著屍體。

以生物學來說,花即為樹木的生殖器。

櫻花以它的魅力迷醉、吸引、並誘殺人們,所以才能開出艷桃色、如此美麗的花。

時節已至花謝,再也沒有人靠近。

經歷過無數次的驟雨與強勁的春風,整排的櫻花樹幾乎只剩下骨架。

貌似紅燈籠的夕陽像要安慰人似的,掛在肋骨般的枝幹空隙當中。

——櫻花樹下的屍體,想必也已經化為枯骨了。

「埋下屍體時綻放出花朵,再一同化為骨頭是嗎……櫻花樹還真像一種高級的墓碑呢。」

一位男子正信步走在枯萎的櫻花樹道路上。

這裡是東京都台東區,靠近日暮里車站的一處墓園。

黑色或灰色的墓石也像櫻花樹一樣,排列著往遠處延伸。

他每年都在入春後、櫻花落盡之時來訪此墓園。

手裡拿著百合花束及水桶。覆著憂鬱影子的端正五官,時常被誤以為比實際年齡要大,孤獨的背影背負著夕陽。

可能因為時候晚了,也因為是平日,參拜的客人並不多。

他心想著要在天黑前完事,少年般的細腿加快了速度。

半路過上清掃櫻花瓣的老僧。是管理此墓園的住持。

「啊啊……」

注意到男子的住持,停下掃帚緩緩地吐出話語。

「您好……」他輕輕點頭打了聲招呼。

「今年也辛苦了。這樣講起來,又到了這個時期呢……」

「您還記得我呀?」他靜靜地回答。

「是啊,因為彼岸會(注1)之後參拜的人不多呀。今年是第幾年了?去年好像也向你問了一樣的問題……」

「第十二年了。」

「啊啊……那麼久了啊。」

深深感慨的住持瞇起雙眼。

是啊,他簡短地回答。

真是了不起呀,住持邊微笑,邊向他著庄肅地合起掌。

——沒這回事。他帶點困擾地隨意回答:「因為會堆積很多櫻花花瓣,我只是來打掃而已。」

「我也是儘力在掃呢。怎麼掃也掃不完,前陣子賞花客留下的垃圾,真令我大傷腦筋。這時期最怕的就是這一點。」

原來如此。他應付地響應,冷漠地推高眼鏡。

住持似乎沒注意到,愉快地微笑著:

「先祖和夫人想必會很開心的——男屋先生。」

「……嗯。」

退縮般地回話後,男子——也就是男屋秀彥,再次默默地邁開腳步。

整理成棋盤分布的墓園,有如京都的街道般,不熟悉的話很容易迷路。

但是男屋的腳步毫不猶豫,順暢地走到定位。

眼前是個極為普通的墓。與大多數的墓相去不遠。最上方的竿石是利落切成四角形的花崗岩,下方的上台石(注2)有蓮花狀的裝飾,前方左右邊各有一個花瓶,中央有個水缽,凹槽彷佛將石頭切開般,亦備有放置線香的香爐。

墓上刻著「男屋家之墓」。依石頭的風化狀況看來,雖然並非嶄新的墓,但也非年代久遠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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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彼岸會..一年兩次,每年春分、秋分為中日,加上前後三日的七天為期。其中有祭祖、參拜、並誦經的儀式。

※注2..日本的「三段墓」的三塊石頭分別叫作竿石,上台石、下台石。而竿石的地下是上台石又名天石,再下面則是下台石,又名地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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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屋默默地開始清掃。

割除墓石周圍的雜草,將四處散亂的紅褐色櫻花瓣一起用掃帚集合起來,拍去墓石上的砂粒,將舊線香換下。帶來的百合花亦替代至花瓶中,這是她所喜愛的花。

他接著用海綿吸取滿桶的水,輕柔地洗凈墓石。

面無表情、熟練進行作業的樣子,令人無法聯想到平時的精力充沛。看起來比實際年齡突然老了幾歲。

他十幾年的孤獨從他的臉、背影以及一舉一動皆能窺見。

清掃完畢後,男屋重新凝視著墓石上的照片。

從以前至今都沒有改變。

自她死後,十二年來都一樣。

「可是我啊,都已經這麼老了呢。」

他嘴角牽起自嘲似的微笑。

——沙地一聲,傍晚的涼風拂過墓園,吹亂他的髮絲。

男屋推高眼鏡,下意識地回過頭。

遠方排列著已化為骸骨的櫻花樹。

櫻花樹下埋著屍體——究竟是誰說了這樣的話呢?

那個世界想必不需要墓地吧?

男屋十分羨慕。

他羨慕的,是埋在那兒的屍體——雖然死了,卻能在春季使有價值的花燦爛綻放的屍體。

「我一定……」

他再度望向墓石。

「會找到給妳看。」

男屋從懷裡取出一張有洞的照片。

照片中有三位女性。中央是表情帶著些微不滿的三歲女孩,兩側各站一人,其中一人臉部穿洞,無法辨識五官與表情。最後一位年約二十歲後半,長發。有著修長身型的美人。對著鏡頭璨笑如花。

男屋原本狡猞的眼神,在望向這名女性時,卻展現出十幾歲少年的純真。

「再等一下,咲夜。」

他呼喚著已死的愛人。

「我一定會找到殺害妳的兇手。」

男屋將手指放至照片上的洞。並對那位看不見容貌的女性說:

「——逃到哪都沒用的。」

他的聲音彷佛來自於古老的井底。

「我要利用選拔賽把妳逼到窮途末路。」

指頭帶著決心般,他使勁將照片撕毀丟棄。

碎紙片宛如櫻花瓣般隨風飛舞。

「……我要讓妳親自償還殺害咲夜的罪。」

少年般的純真眼神再也不復見。

他的眼底燃起深紅色的復仇之刀。

「可洛亞,我勢必親手除掉妳。」

◆◆◆

「——嚇!」

正讀著雜誌的翔,突然感覺到非比尋常的東西,怱地抬起頭來。

背後像有電流傳過,肌肉緊繃。脖子與鼻頭開始冒出討厭的冷汗。

時間已過了下課時間,學生們騷動著陸續離開教室,準備前往社團或回家。

翔依舊張著嘴一臉獃滯的模樣。

「翔?你、你怎麼了…!?一臉預感大事不妙的樣子……」

翔不尋常的樣子令手持書包的哈密瓜驚訝地問。

翔緩緩地抬頭看她,吞了口口水,僵硬的唇瓣痙攣似地,上氣不接下氣的開口道:

「不得了了……」

「什麼……到底怎麼了。」

「我發現一件很嚴重的事……」

翔的眼神這時緩緩地聚焦。

「小狗(ワソコ)跟大便(ウソコ),用片假名寫起來超像的啊!」

「你、你說什麼——!?」

嘎——!咻咻咻咻!!

「你是要說這個!?你這個大笨翔——!!」

使出網紋哈密瓜的清涼飲料魔法,哈密瓜激動地說。

「好痛啊啊啊啊啊!喂妳這傢伙!不是說不要拿兇器打我嗎!再說可以在學校便出清涼飲料魔法嗎?」

「無聊!超級無聊!還以為是啥事!什麼「——嚇!」啊!害我白白擔心了嘛!」

「吵死了!要做出怎樣的反應是我的自由吧!」

「你為什麼如此低俗啊!?真是難以置信!」

「哪有辦法!雜誌看到一半突然想到的啊!」

A4大小的雜誌攤開於桌面,全彩印刷出許多種類的狗。是由愛犬者發行、愛犬者編寫、為了愛犬者而發行翔最喜歡的雜誌「專屬我的狗」。

「幹嘛看那種雜誌啊!那不是男生會看的東西吧!」

「誰說的!因為喜歡狗所以看也沒關係吧!」

「與其說讀雜誌,你更希望女孩子看到說「好可愛唷—」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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