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人節即將到來的,二月初。
太陽已完全隱沒,世界被嚴寒與黑暗支配。
神社的後面有一對男女。
他們站在光線幾乎無法透入的雜木林前,面對彼此。
兩人都很年輕,大約是高一生吧。
少女是任誰看了都會吃驚的美人。
她有著一頭細心整理、屬於日本人的長雙馬尾及亮麗黑髮。就算只有月光,也不難看見她清澈的雙眼與白瓷般的肌膚。
被水手服及雙排扣大衣包裹著的,是她那副與頂尖偶像相比也毫不遜色的美貌。
兩人獨處。四下無人的神社後方。情人節的時分。
如此看來,接下來想必是該名少女向少年表白的情節。
然而事情並非如此。
再怎麼說,這兩人的相遇不過是三十秒前的事。
少年是全身赤裸。
這並非比喻也不是誇飾,包含內衣在內,他的身上沒穿半件衣服。
連鞋子都沒穿,光著腳丫站在些許的殘雪上。
他因為寒冷全身通紅,呼吸急促、哈哈地冒著白煙。
少年的手中握著一塊白色的布。
兜襠布——在現代十分難得看到的內衣。
少女面對少年的裸體,張大嘴巴驚訝不已。
毫無遮掩下,少年縮緊了屁股,
「ecuse me mademo iselle(不好意思,小姐)。」
像個英國紳士般有禮貌地打了招呼。
「抱歉嚇到你了,但我不是什麼可疑人物。」
「……!!……!?!?」
少女一片混亂。
然而少年沉穩地以手示意要少女冷靜,
「我希望你能幫一個忙。」
他分外紳士地露出潔白牙齒微笑,
「——能不能,幫我綁一下兜襠布呢?」
接著遞出他手中的那塊白布。
完全不會讓人覺得別有居心,爽朗地請求他人的少年。那名少年——
人們稱呼他為——大地翔。
從頭說明起來,事情是這樣的。
翔居住的多摩地區舉辦了所謂的「男祭」。
這既不是格鬥類型的大會,也不是裸奔狂們的祭典。
是由兩個町的寺廟共同舉辦,直至今年已舉辦第二十三次,是擁有正統由來的祭典。
直截了當地說,首先兩邊寺廟會準備稱為「輿」,也就是神社裡所謂「神輿」的東西。
接著各町的男性們只圍一條兜襠布扛著輿,在町內繞境並衝撞敵方的輿——也就是像競賽御輿。
翔是第一次參加這項祭典。
當然,翔也依照慣例只穿一條兜襠布。
他加入其他男性的隊伍里,興緻高昂地扛著輿,十分地樂在其中。
……然而,一起來的哈密瓜和奈染彌她們似乎並不是這樣。祭典結束,翔回到己方陣營的寺廟後,她們早已離去。
翔走到放隨身物品的地方後,手機里有一封哈密瓜寄來的信,
『紅豆子想睡了,所以我們先回去啰。』
這個『先回去啰』的『啰』,不是『人家先回去啰』那樣的語氣,而是『啊——大爺我先回去啰』這般男人的口氣。肯定的。
無法抑止祭典的亢奮和對她們的怒氣的翔,不想直接默默地回去,於是衝出寺廟在町內四處亂跑。
翔抵達這間神社時,已經是晚上七點了。
太陽早已西沉,厚重的漆黑帷幕甚至已落到地平線上。
那是間小小的神社,正好在舉辦祭典的兩個町的中間一帶。
進入夜晚後顯得越加寒冷。佇立於參拜道路旁的無數盞常夜燈的淺橘色燈火此刻看來就像冰柱一般,有著尖銳的火光輪廓。
「混賬!那些傢伙!居然沒跟本大爺打招呼就給我回去了!」
空無一人的神社境內參拜道路上,翔只穿著一條兜襠布,踹著地面般走著。
在男祭里產生的腎上腺素轉為對她們的憤怒,無處發泄。
「哼——!哼——!所以說女人啊!所以說女人啊!喔嚇——!」
高昂的興奮無法控制尚未冷卻的身體,只見他一個人激動地四處亂跑。
翔從剛剛就一直是這種狀態。簡直就像一個人實現死金的演唱會場。
氣溫接近零度。從祭典來到這裡,腳底早已通紅並些微凍傷,但對現在的翔來說只是芝麻小事。
幾天前下的雪,還堆在成日照不到陽光的神社辦公室旁邊。
「!」
發現那些殘雪的翔不發一語地跑了過去。
然後直接重重撲上那些雪。
翔橫躺著在雪上滾來滾去、滾來滾去。
「哇哈哈!哇哈哈哈哈!炸蝦子!炸蝦的面衣!哇哈哈哈哈!」
他一邊大笑一邊滾來滾去、滾來滾去。
「蝦子喔!我是生的小蝦子☆啊嗚、啊嗚,炸我吧炸我吧,欸欸,誰拿油來炸我吧,趁還新鮮的時候炸得酥酥脆脆的。」
啪嘰啪嘰、啪嘰啪嘰。
只穿著一條兜襠布,弄得渾身是雪,還模仿剛被捕獲的蝦子的動作。
要是有人來,看到這畫面一定會叫警察。
然而在胡鬧一陣後,翔終於一動也不動地靜了下來。
「————」
死掉似地仰躺在雪上。
留在心中的,只有孤單落寞。
——男人究竟。
「男人究竟是什麼呢?」
翔自我詢問般思考,仰望著漆黑的夜空思考。大概就是一條兜襠布吧。
我究竟是什麼。我從哪裡來,又將往何處去。
這是個很哲學的問題,沒有答案的問題,但卻不禁想去問。
所謂的祭典過後,總是瀰漫著一種不知從何而來的空虛感。彷彿胸口開了個洞般的感覺。直到剛才為止,依附在翔身上那勇猛狂野的男子漢之神,似乎隨著祭典離開了。
……不過就是因為亢奮過頭的反作用,所以變得像顆泄了氣的皮球,但這是不能說的。
翔正在思考男人究竟是什麼。
「這種感覺究竟是怎麼回事啊。剛剛的那種亢奮,現在好遙遠……簡直就像只有我一個人迷失踏入了異國中。接下我要去哪裡好呢……」
翔搖搖晃晃地起身。
手放在坦露的胸膛上。
與祭典當時相反,是沉穩的心跳,彷彿馬上就會消失。
那安靜的心跳同時意味著,「男」的這份激情已經自翔的體內離去。
「啊啊,就要消失了……從我的體內,熱血男兒的熱情就要消失了……」
翔感覺就要哭了出來。那心情,很接近目送心愛的人離去的男人。一般說來應該是反過來,而且這種事很娘娘腔,這點又讓人更加悲傷了。
翔不爭氣地嗚咽顫抖,邊念著「為什麼、為什麼」邊踏地面。
目光移到了兜襠布上。
遮掩著自己的布。
「混賬、混賬……!就是因為這個鬼東西……!所以我才會……!」
宛如賭博漫畫中後悔的情節,翔低聲碎念並一手抓住兜襠布。
將那令人反感憤怒的兜襠布,以勇猛之勢扯下。
原本被收在布條深處的秘密部位也理所當然地暴露在世間。
翔充滿氣魄地將脫下的兜襠布丟掉。
名副其實的,誕生之初的姿態。
——啊啊,
「這……這感覺真暢快啊……!」
心境有如獲得新生。
一開始就這麼做不就好了。就是因為綁著無聊的布,使得心都隱蔽了,所以才會落入這麼沒出息的情緒里。
翔在這裡,取回了身為男人的尊嚴。
這是何等的開放感。自由。
曾被自己遺忘的這份感覺。
想要告訴別人,這份感覺。
「有誰……來看看我啊!看看我真正的模樣啊!」
如果有人聽到了,一定會認為我是個神經病吧。但是我不是神經病,絕對不是。會說別人奇怪的傢伙才奇怪。
「錯的是這個世界!人類因為穿上衣服,所以從根本墮落了啊!」
——沒錯,這一瞬間翔頓悟了。
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