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罐 第二口 往事重演

很討厭香煙,因為覺得那帶著野蠻的臭味。

可是這裡煙味很重,因為即使到這種年代,還是有許多不去吸煙區的人恣意地在那裡吞雲吐霧。就像對面座位上的那位中年男子,只不過是十分鐘的休息時問,到底是打算抽多少根煙呢?簡直就像是蜂鳥毫無節制地吸取花蜜那樣,就某種意義上讓人覺得非常滑稽。

由於教職員室的門窗緊閉,因此即便是在放學後的現在,仍舊有著淡淡的朦朧煙霧,明明自己沒有感覺到任何疲憊,卻依然有股視線模糊的錯覺。

「覺得煙臭味很重嗎?木崎老師。」

看來是不知不覺就露出了責難的眼神,幸好中間還隔了一張桌子,那位中年古文老師,透過擺放整齊的資料堆狹縫,對著自己露出一臉苦笑。煙臭味這個詞也很討厭,因為聽起來非常野蠻。

木崎愛鈐此時正在批改一年級學生的平時小考。此考試與成績評量毫無關係,只是想藉此區分出學業成績較差的學生。基本上,木崎並不是導師,不需要竭盡心力聖如此地步,再加上教師工作並非本業,只是因為原工作上司的命令,才勉為其難接下此教師工作,所以更是無需這麼地勞心勞力。但是不管事情始末為何,假使半途而廢等於就是違反了木崎本身的原則。

在過去,木崎不經意與上司談到此事,卻是得到「木崎小姐,完美主義等於是在否定進化,人類就是為了怠情而進化不是嗎?」如此的回答而被揶揄一番。當自己就字面上意思而提出「忌惰本身才是否定進化不是嗎?」反駁時,卻被說「蠢材,完美主義本身就是真正的怠惰」。老實說,她完全不解其意,可是那位上司總喜歡這樣玩文字遊戲。

「大致上已經習慣這所學校了吧。」

古文老師將煙灰缸一把推過來如此說道,煙灰缸中滿是抽完煙的殘骸,如花般朵朵綻放。

「是的。」回應只有如此簡單兩個字。

「應該挺辛苦的吧?老實說這所學校因為規定過於寬鬆,所以學生們總是不怎麼聽話。」

「說的也是。」就因為有像你這種人來擔任老師。

「特別是我們一年C班的笨蛋又比較多,這又是為什麼啊,應該說是瞧不起老師的人特別多嗎……算了,反正我也已經是半放棄狀態……其中最糟糕的就是大地翔那傢伙吧,他對老師完全不會用敬語,上課沒在聽,而且還夥同其他男學生一起搗蛋,木崎老師應該知道吧?那個留著刺刺頭,眼神像不良少年的臭小鬼。」

「——是的,當然知道。」

——畢竟他是重要的監視對象——

上司指示除了哈密瓜汽水和運動飲料空罐以外,也要多加註意大地翔的一舉一動。那位怪癖上司似乎特別偏好那位少年,明明也有其他好幾位空罐的持有者,他卻總是提到這名少年。至於為何會如此執著於這位,木崎完全是一頭霧水。

雖然是一頭霧水,不過最近似乎多少能體會——

「真是的,他到底是在怎樣的環境中成長才會變成這副德行啊?雖然我過去也不是什麼特別會念書的學生,但是在大人面前,行為還是會盡量得體一點的啊。」

「……老師你……」木崎開口詢問:「老師你……有犯過罪嗎?」

「咦?怎麼忽然提到這個?」

「沒什麼,只是忽然想到而已,並非有其他特別深入的意思。」

「犯罪嗎……哈哈,說的也是,由於我是鄉下出生,所以國中的時候常常會跟幾個壞朋友一起去偷農家種的梨子或西瓜來吃。哈哈哈!」

古文老師並沒有任何羞愧之意,反倒是以一副懷念的口吻出聲大笑。木崎則繼續開口詢問:

「有被逮捕嗎?」

「怎麼可能,現在可還是時效內耶。」

「事後沒有任何悔悟感嗎?像足內心抱持著沒有任何人予以制裁過的罪惡感。」

「嗯——沒有,完全沒有這種感覺,因為像這類偷摘的行為大家都有做過,大人也都把這種行為歸納在孩童的惡作劇中。」

「那麼如果——是個更大、讓人無法饒恕的罪過,你會怎麼辦?比如說殺了人之類的。」

「這……」面對木崎如此無法理解的詢問,古文老師露出有些困惑的表情繼續說:「……應該會跟警察自首吧,一開始有可能會逃走也說不定,但是當哪天無法承受那沉重的罪過時,應該會向警察尋求救贖吧。」

「但是……如果這麼做——」木崎提出了最後的質問。「——還是無法獲得原諒呢?」

「…………這……」

古文老師被這疑問壓得面無血色……不對,他一時之間啞口無言,接著從襯衫的口袋中取出香煙盒,從中拿出一根並點燃,他閉上雙眼微微吸了幾口,最後大吐了口煙說:

「——我一定無法繼續維持自我吧,假使沒有獲得制裁,就等於那罪將會永遠無法獲得赦免,如果只是些完全不會受到良心譴責的狼心狗肺傢伙還無所謂,但如果是正常人一定無法承受。老實說,這種事我想都不敢想。」

木崎在回答「說的也是」後,就此打住話題。

——罪,等於是個詛咒。

能夠獲得解放的唯一方法,就只有從他人那裡獲得「赦免」:而赦免,也可將之比喻成懲罰,罪人能為此獲得赦免。所以制裁併不是要懲罰罪人,反而完全可說是讓罪人從詛咒中獲得解放的儀式,因此反過來說——假使沒有遭受他人責備,就等於沒有從他人身上獲得赦免。

所以,沒有獲得赦免的大地翔一定——

——就在此時,放在木崎桌上的小手提包忽然發出了警示聲。

周圍有好幾位老師同時望向她,木崎維持一臉平靜地呢喃說「不好意思」之後,便拉開了包包拉鏈,就在伸手即可拿取之處放著兩台同型號的雷達。

那是MORINNAKA制的ADF473S(A)改造雷達,通稱——空罐雷達。

會有兩台是因為分別只能抓取鋁波和鐵波,而尾部編號的『S』和『A』則是讓人容易分辨該雷達可抓取何種電波。

這次是……鋁波專用雷達產生反應。

發信源是這座學校的正前方。依照個性來判斷,應該不是天空寺奈染彌和耶兒所產生的才對。如果是這樣的話,那也就代表有新的鋁之空罐前來此處。

會特地來此處發動少女化的理由必定只有一個,就是在對身處於此學校的鐵之空罐與其持有者挑釁,而挑釁,也正意味著想與之對戰。

新的選拔賽即將開始,木崎馬上停止批改平時考卷,並且啟動隨時放於包包中的攝影機:包包側面不顯眼的位置上有挖個小洞,方便攝影機的鏡頭從該洞進行偷拍。

接著要開始執行本業工作,她要在可行的情況下,全面解開空罐們的神秘面紗。

木崎深知這是個骯髒的行為,要強分出正義與邪惡的話,此舉必定是邪惡,而且持續深入下去,那股邪惡必定會越來越沉重……由於自己位在執行命令的那方,因此精神上還算是輕鬆,不過那位上司的內心又是如何呢?下定決心繼續往不被允許之境界衝去的那人……

木崎內心覺得,這正是那位上司會如此執著於大地翔的理由。

雖然雙方有著過去與未來此種差異,但就兩者皆背負著不受人制裁之罪此點看來,他們兩人真的是非常——

「喔呀,木崎老師準備要回去了嗎?」

當木崎將包包背上肩時,那位煙抽到只剩濾嘴的古文老師如此開口說道。

「是的,因為接下來得執行其他工作。」

木崎回答完,輕快優雅地轉過身——前往鬥爭現場。

討厭野蠻的事情,自己卻沒有如此責備他人的權利。

因為所指之人並無他者,這位名叫木崎愛鈐的女性,亦無庸置疑是野蠻團體的一份子。

◆◆◆

「真是的,很不爽耶。」

一對男女正逆向穿過人潮。

他們破風前進,毫不客氣地穿過正準備放學的學生群之間。有人慌慌張張地讓開,有人則訝異地看向他們,有人是被他們撞得東倒西歪。

「哇!只不過走個路是在看哪邊啊!要我開揍嗎!?」

少女輕盈甩動那頭茶色短髮,激動地大叫出聲。學生們看見此光景紛紛與這對天不怕地不怕模樣的兩人保持距離,人潮如摩西傳說般迅速分開成兩半。

「哼!這是群無聊傢伙~~」

她的行為舉止可說是極為粗暴,並且每句話的口氣皆是想痛擊對方。她左手握著紙杯,杯中的胡蘿蔔、芹菜、白蘿蔔等生菜棒就像薯條一樣凸出來。少女兇狠地從中抓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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