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以坐這裡嗎?」
一個不認識的女孩子向我搭話。
我當時正在市營圖書館的自由閱覽區寫暑假作業。
她的聲音就像只要一響,就會在耳朵里縈繞許久的風鈴聲。
我環視周圍,發現其他桌子都被和我一樣拿出教科書苦讀的學生佔領了。大部分的人,都是在與被稱作紅皮書的大學入試考古題奮鬥。應屆考生。一年後的我,應該也會變成那樣。
「請坐。」
為了騰出一半的空間,我準備將沒用到的教科書收進包包里,但少女揮揮手,說不用收也沒關係。
「我只是想看書,所以這些空間就夠了。你是在寫暑假作業嗎?」
「嗯。」
「那我就安靜地看書吧。」
少女豎起食指,抵在薄薄的嘴唇前面,像是在說「噓──」般露出白皙的牙齒,讓人覺得她看起來比她給人的第一印象還要年幼。即使如此,應該還是比我大幾歲吧。她給人一種從容不迫的感覺。
如同剛才的宣告,她基本上都在安靜地看書,但偶爾還是會輕笑或難過地吸鼻子。少女發出的聲音,讓我忍不住看向她,然後她就低下頭。我覺得有點不好意思,所以向她道歉,結果她驚訝地睜大眼睛問:
「為什麼是你向我道歉?」
她突然笑了出來。我好想再多聽一點她的聲音。
這個願望比想像中還要早實現。我從廁所回來後,發現她停止看書,緊盯著我的問題集看。
我一入座,她就像是在對我說悄悄話般輕聲說道:
「第三題寫錯了。」
然後她拿起我的自動鉛筆,不到一分鐘就解出了和我不同的答案。我對完答案後,發現她的數字才是對的。
「你不擅長數學嗎?要不要我教你?」
她笑著說道,同時靈巧地用纖細的手指將長發撥到耳後。我突然聞到一股甜甜的香味。這是什麼味道?我稍微思考了一下,就得出答案。
是櫻花的香味。
這件事發生在高中二年級的夏天。
我就這樣與椎名由希相遇了。
我用力吸了口早上的空氣後,衝出家門。
夏天的作業、筆記用品、錢包、智慧型手機,以及毛巾。我每次踏出腳步,包包里的東西就會混在一起,發出碰撞聲。
我用力伸長跨出去的腿,世界開始以比平常快一點的速度轉動。我和我的心情不斷被往前送。我在半路上右轉,彎進河邊的人行道。河面流光閃閃,感覺就連空氣里都包含了大量的夏日光輝。我大口喘氣,額頭開始滲出汗水。
雖然國中退出田徑社後,我還是會定期跑步,但身體果然還是不像全盛時期那麼靈活。哎,這樣也無所謂。反正一切都過去了。
我在國中最後的夏天,超越了自己「憧憬」的人物。
那一天,等我回過神時已經衝過了終點線。「啊,總算成功了」的想法只持續了一瞬間,那裡沒有任何我期望的東西,但確實位於終點的另一側。
國中持續跑了三年後,才抵達的場所。
有什麼東西在我心裡翻騰。
理應斷念的東西。
理應放手的東西。
理應結束的東西。
我放慢速度,靜靜等待這些東西冷靜下來。腳邊出現一道清晰的黑影,緊跟在我後面。我聽見蟬叫聲。記憶開始鮮明地復甦。
我在夏季最熱的那一天獨自刷新紀錄,並停止參加社團活動。
就在我想著這些事情時,突然有人向我搭話。
「你在路中央幹什麼?」
我嚇了一跳。
說話者是我的同班同學,龍膽朱音。
以女孩子來說偏短的頭髮,在她的額頭上形成陰影,汗水從那裡緩緩流下。
現在明明在放暑假,她穿的卻不是便服,而是制服,大概是要去參加社團活動吧。
「我只是在發獃。」
我笑著矇混過去後,朱音認真地替我擔心。
「該不會是中暑了吧。你還好嗎?要不要我去幫你買水?」
「我接下來要去圖書館。那裡的大廳有飲水機,所以不用擔心。朱音是要去參加社團活動嗎?」
朱音騎著自行車,小車籃里放著被她隨意塞進去的包包。我對那個橘色包包有印象,朱音參加社團活動時常帶那個包包。
「色狼。」
朱音擅自曲解我的視線,開口責備我。
「為什麼啊?」
「因為你在看我的包包。你知道裡面裝的是什麼吧?」
「是泳衣吧?但不要這樣就叫別人色狼啦。」
然而,朱音在聽見我的回答後笑了。
「真遺憾,裡面裝的是內衣。」
「為什麼?」
「因為泳衣我已經穿在身上了。」
說完後,朱音掀起裙襬。從裙子底下隱約能夠看見黑色的學生泳裝。
「朱音。我給你一個忠告,就算底下穿的是泳衣,這種事還是少做為妙。以前有首歌是這麼唱的,『男人個個都是狼,女孩千萬要小心』。」
「看吧,你果然是色狼。」
朱音大笑,看來這次是我慘敗。
不知不覺間,剛才還在心裡翻騰的情緒已經不曉得消失到哪裡去了。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種更加直接的感情跑了出來。不論是泳衣或內衣,原本都是藏在裙子底下讓人看不見的東西,光是這點,就足以刺激男人的本性。
這也是無可奈何啊。我在心裡替自己找藉口。
畢竟我也是個健全的高中二年級男生。
「謝謝招待。」
我不自覺地道謝,朱音立刻一臉厭惡地拉開距離。
「你……你……你這個變態!」
我明明是在向她道謝,為什麼要被人這樣嫌棄?
我稍微思考了一會兒後,才猛然發現自己的失言。
居然在看過別人的裙下風光後道謝,我是笨蛋嗎?這樣確實很變態。
「朱音,不是這樣的。」
「不然是怎樣。」
她的聲音聽起來像是真的覺得我很噁心。
「我雖然是色狼,但不是變態。」
「這有什麼差別!」
朱音愈離愈遠。啊,不對啦,真的不是那樣。不過我愈是否定,朱音就跑得愈遠。現在與其說是在和她說話,不如說是在對她喊話。
「喂~變態。」
「別叫得好像那是我的名字似的。我才沒有那種名字。」
「那麼,色狼。你還記得後天的約定嗎?」
啊,可惡。因為我剛才有承認自己是色狼,所以無法否定。
「我知道啦。六點在神社集合對吧?」
「沒錯~我啊~」
「嗯?」
「很期待喔~」
「這樣啊。」
「我會穿浴衣去,色狼先生可以好好期待喔~」
說完後,朱音沒等我回答,就開始踩自行車。我看著她騎向學校的背影,在腦袋裡想些無關緊要的事。嗯,真的非常無關緊要。
不曉得浴衣底下是不是真的不會穿內衣。
我在圖書館的大廳使用飲水機。冰涼的水通過喉嚨,掉進胃裡。
我以前不太會用這個。因為我沒辦法面朝下喝水。含在嘴裡的水,總是會順著重力從嘴裡漏出來。
這麼說來,我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變得會這樣喝水的?
記憶沉在深到讓人想不起來的地方,很難重新拉出來。其他還有吃飯、自己一個人上廁所,以及騎腳踏車等等。
大概就跟這些事一樣,等注意到時,就已經學會了。
我用大量的水滋潤完喉嚨後,前往自習室。一推開玻璃門,裡面的冷氣就漏了出來,感覺非常舒服。
我在牆邊的位子發現由希。
第一次見面的那天,她在桌上放了兩本書,但現在仍在看同一本。我跟由希已經認識了三天,但其實是我拖延到她的讀書進度。因為在那之後,我就拜託她教我念書。尤其是數學作業,如果沒有她幫忙,我根本就寫不完。
「早安。」
我主動走向由希,坐到她對面的位子。
「早安,小由。」
「抱歉,我來晚了。」
雖然我們事先並沒有約定時間,但我畢竟是受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