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章(2)

她上午做透析時就暗自想了阿欣的死和艾麗的失蹤,肯定有什麼必然的聯繫。半分鐘前劉文慶的血濺五步,終於證實了她的懷疑。這一切都不是偶然的孤立的,在她周圍的這些人里,一定是發生了什麼你死我活的事情!她一動也不敢動地,聽著那腳步聲驚心動魄忽遠忽近,還伴隨著翻箱倒櫃的聲音,那人像是在尋找什麼東西。一會兒腳步聲往樓下去了。她還是不敢動。她就這樣一直撐著被汗水濕透的身體,在浴簾之後搖搖晃晃地站著,很久很久聽不見這幢房子有任何聲響了都不敢輕舉妄動,她老是懷疑那殺人的兇徒說不定正在樓下的沙發上慢慢地抽煙喝啤酒呢,或者正躲在門外的暗處等她出來。她想今天幸虧做了透析,還加了那針蛋白血清,否則她的體力恐怕早就支撐不下去了。

終於,在很長一段時間的安靜之後,她戰戰兢兢地走出衛生間。小客廳里確實沒有人,整個二樓似乎也不見一個人形。站在二樓的圍欄處往下看,樓下同樣沒有任何動靜。她順著樓梯一步一步地往下走,用白色大理石砌成的樓梯上,凝固的血漬點點滴滴。她的目光難以逃避地,投向歪斜著蜷伏在梯口的劉文慶,他那觸目驚心的死狀讓林星幾乎窒息。那張毫無呼吸的嘴還張著,彷彿還有一聲叫喊尚未喊出。整個別墅靜得像一座墳墓。林星想哭,想叫,但不敢發聲!

警察在她報案後趕到這幢房子的速度,比她預想的要快得多。半個小時之後門外就停了好幾輛警燈閃閃的警車,屋裡屋外都是面目嚴肅的公安人員。林星被簡單詢問了一番之後,讓人帶離了現場。她被帶到那度假村中心大樓的一間辦公室里,由一位警察對她做了例行的筆錄。問的問題都很常規,諸如:死者是誰,和你什麼關係,你到這兒幹嗎來了,你估計是誰殺的他,他有什麼仇人嗎,兇手是什麼樣子,多高多矮多胖多瘦,穿什麼衣服,什麼顏色,是深是淺是長是短等等。之後,他們用車拉她進了城,去了公安機關的一個地方,也是在一個樓里,她見到了上次在靜源里見到的那一老一少兩位便衣。

老便衣讓她坐下,招呼小便衣為她倒水。然後既嚴肅又親切地問她:「上次我們問的那些問題,你再想想,是不是有一些上次沒說啊?」

她頭腦發木,機械地搖頭。

老便衣意味深長地看她:「你不想再死人了吧?」

她這才哭了,她說我要打電話,我要找我的愛人!

警察同意了,她打了吳曉的手機,手機關了。呼他,也沒有迴音。她突然想到他們今天是去了大連,現在可能正在美麗如畫的老虎灘全神貫注地拍那個有新穎創意的MTV呢。

老便衣說:「你別著急,我們先送你回家。我還是那句話,要是想起什麼該說的,可以隨時找我們,我們有耐心等著你慢慢地想,啊。」

林星什麼也沒說。也沒讓他們送。她懵懵懂懂地,走出公安局,回了家。

進了家門,家裡只有她一個人。她現在非常害怕一個人。她想去大連找吳曉,可也許她還沒到他們就已經回來了。她想去單位和同事在一起,可單位的人大都不坐班,就是能找到人,又能和他們聊什麼?她想去找同學,但畢業一年了,和外地的同學倒還通過一兩封噓寒問暖的信,同城而住的,反而雞犬相聞老死不相往來了。在這個城市裡,在這個世界上,她除了吳曉之外好像別無所親。

她把家裡每一個門都鎖好,腦子裡還是不斷出現劉文慶的猙獰死狀。她老是想著他那大張著的嘴巴,究竟想要喊出什麼聲音?他的死與阿欣的死究竟是同一個陰謀,還是各有因果。儘管劉文慶炒股破產變得窮凶極惡,常常酗酒打架四處結仇樹敵過多。但他的死和阿欣的死和艾麗的死不見鬼活不見人,前後銜接相繼發生,如果都是毫無關連的偶然事件,那真是不可思議到極點了!即便是偶然,她也敢百分之百地肯定他們統統都是為錢喪生。他們不為錢為什麼?為情?鬼才相信!

林星躲在屋裡胡思亂想直到傍晚,她中午做完透析就沒吃午飯,此刻早已飢腸轆轆。家裡什麼東西都沒有,可她又實在不想打開房門一個人上街去。當夕陽尚未從卧室的窗台上完全褪去的時候,她的BP機突然響了,那刺耳的叫聲先是嚇了她一跳,繼而又讓她感到了一絲溫暖和熱鬧。BP機的叫聲至少說明她在這個城市的孤單並非那麼絕對,特別是當她看到BP機上的頭幾個字居然是「吳先生」時,差點歡喜得叫出聲來。當她三步並作兩步地衝出門去,沖向街上的公用電話亭時,所有的孤獨、恐懼和疲勞統統為之一掃!

電話打通了,她還沒開口那邊就問:「是星星吧?」她愣住了,那人不是吳曉。吳曉只有在最親昵的時候才這樣叫她。聲音也不對,吳曉的聲音哪有這樣蒼老。她反應了半天才反應過來,原來呼她的人是她的公公,吳長天。

她不太自然地,叫他:「……爸,您呼我嗎?」

吳長天說:「吳曉去大連了吧。晚上你有事嗎,和我們一起吃飯吧。」

看來吳長天對兒子的行蹤完全了如指掌,說明父子之間肯定保持著密切的熱線。但林星還是問了一句:「爸,您怎麼知道吳曉去大連的?」

「吳曉剛才給我來了電話。他們在大連拍片子遇上點麻煩,想讓我們大連的公司幫幫忙。他們最快明天才能回北京。我想你今天晚上一個人要是沒事的話,我在頤和園訂了條船,你從來沒在船上吃過飯吧?我現在派車去接你好嗎?」

她答應了,在這個孤獨的黃昏,吳長天的這個電話突然提醒了她——她現在除吳曉之外還有一個法律上的親人,那就是她的這位公公。

這確是一個她最需要和親友在一起的黃昏,因此她答應了去。半個小時後,吳長天派的車子來了。林星想,何不把這一切疑問,包括艾麗去了哪兒、阿欣怎麼死的、劉文慶為什麼被殺、為什麼需要她去做那樣一個與細節不符的證詞,以及在這短短十來天里,為什麼發生了那麼多莫名其妙的事,去當面地、直截了當地,和她的公公好好談談呢?即便他確實像劉文慶說的那樣,與艾麗阿欣有染,私下裡給了她們錢,她這個做媳婦的,也應該把外面的猜測和傳言,如實告訴他,讓他自己考慮一下該怎麼辦。就算她的言語唐突措辭衝撞,他作為一個長輩,一個領導,一個有身份有修養的大人物,總不至於不能諒解和寬容吧。

吳長天的車子大概是辦理了頤和園的通行特許,從園子的側門直接開進了這個昔日的皇家禁地,然後沿著與西堤並行的一條長長的柳岸,一直把她送到了正在維修的石舫。

在石舫附近的一個遊船碼頭上,她登上了一隻雕樑畫棟的彩繪綉船。船上燈火輝煌,當中擺了一隻圓桌,桌上鋪了明黃的桌布,桌布上陳設著古色古香的壽字餐具,幾樣宮廷小吃,已經上了檯面。吳長天聲音熱情地招呼著她,眉宇間卻掩飾不住失神和疲倦。船上除了他和林星見過的那位李大功之外,還有一位她未曾見過的人物。吳長天先把林星介紹給此人:「這就是吳曉的愛人,瞞著我結婚的。」口氣上是極熟近的樣子,又將那人向林星介紹:「這是梅叔叔,也是從小就看著吳曉長大的。」那人主動伸出手來,補充著自我介紹:「梅啟良,來坐吧。」果然是他,林星一聽姓梅,就從那人的氣度派頭上猜到了,這就是她的公公原來一直處心積慮想為吳曉找的那個「岳父」。

直到寒暄完畢,林星也搞不清今天他們誰是主賓,大家全部落座之後,李大功吩咐船工開船。月亮這時升起來了,皎潔的月光被收進昆明湖的萬頃銀波之中,把七月流火的盛夏帶進了一個清涼的蟾宮世界。船工發動好機器,船舷緩緩離岸。在水淺浪平處略作盤桓,便將船頭擺正,向著遠處夜色朦朧的龍王廟,徐徐開去。

這本應是個閒情逸緻的晚上,晚風輕拂,皓月晴空,放舟湖上,把酒當歌。桌子上陸續擺滿了從聽鸝館訂來的宮廷珍饈,除了林星之外,男人們都喝了幾杯白酒,話題也還算是漫無邊際。但在林星察言觀色的直覺上,不難看出席面上的氣氛,實際上是毫無歡樂可言的。

他們先是談到了長天集團的什麼產權問題。梅啟良對吳長天說:材料我都看了,總的感覺是還不夠充分,特別是在財務方面,好像還缺欠一點過程性的說明。對梅啟良的看法,吳長天做了些解釋,他們在這個問題上的討論持續了很久。林星聽了半天不甚了了,也許這個話題過於嚴肅了,與風清月朗的昆明湖有些格格不入。於是他們又轉而談星論月,但氣氛令人更為沉重。因為他們不約而同地說到了四百年前法國的預言家諾查·丹瑪斯的恐怖詩篇——《諸世紀》。吳長天的情緒在幾人中最為悲觀,他並非不懂每個人在災難面前都是更相信僥倖的,但他還是列舉了世界大戰、全球性污染、溫室效應、中東戰爭、蘇聯解體等等事件,來說明那詩篇中的多數預言都被後來人類歷史的足跡所實踐。現在只剩下最後一個了,那就是一九九九年的七月,九大行星十字排列,恐怖魔王降臨人間……這個關於人類毀滅的預言能否應驗呢?吳長天的提問讓船上的每個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