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章(1)

婚禮就是一桌飯,定在北京一條最不起眼的小街道上的一個最不起眼的小飯館裡。那小飯館名叫「小四川」,一桌席連酒水在內只收三百元。嘉賓中沒有雙方的父母和任何親戚,只請了天堂樂隊的幾個成員。在這個世界上,關心、了解、贊成並自願見證這場愛情的,只有吳曉的這幾個哥們兒。除了新郎新娘打扮得像金童玉女般嬌嫩外,這桌並不高檔的飯菜加上那幾位衣著隨便的嘉賓,讓旁觀者怎麼也不會意識到,這是一位漂亮的女孩和一位巨富之子的婚禮。

那天大家喝了很多酒,開著葷素都有的玩笑。後來那位鍵盤手喝醉了,突然直言不諱地對吳曉說:吳曉你結婚也不事先找找我,我家有本香港出的黃曆。我都查過了,今天不是個好日子,黃曆上說了今天不宜嫁娶!說得吳曉和林星面面相覷。其他人安慰他們:別理他,這小子喝多了。那鍵盤手還爭辯:我沒喝多少,不信你們跟我回家看看去……直到大家七手八腳把他按到桌子下面,他還嚷嚷著:吳曉,沒事,你媳婦將來要是鬧事,哥哥我教你一招狠的……

都是年輕朋友的酒後胡言,誰也沒太當真,沒覺得不吉利,吳曉和林星都沒生氣。

飯後大家就分了手,除了酒氣衝天地站在「小四川」門口說了許多祝福的話之外,沒人跟他們回去鬧洞房。他們的洞房裡擺了那幾位朋友和林星單位的一些同志送的結婚禮物和幾簇艷麗的鮮花,除此之外和往常並無二致。禮物都是些家常實用的東西:毛毯、鍋,還有一套涼杯等,但包裝得大紅大綠,閃亮的包裝紙上還有心心相印的圖案和大紅雙喜,給整個房間帶來一些喜洋洋的新氣。

吳曉說這幾天折騰得太累了,咱們早點睡吧。他邊說邊鋪開被子,林星則坐在床上沒動。她說:吳曉,這可是咱倆的新婚之夜呀。吳曉打著哈欠說:咳,都老夫老妻了,還講究個什麼。林星有點氣惱,說:你怎麼一點不懂浪漫,新婚之夜一生只有一次,你怎麼就這樣倒頭便睡呀。吳曉懶懶地爬起來,說:我怎麼不懂浪漫,我給你買過花你給我買過嗎?你過生日我給你弄花樣你給我弄過嗎?林星問:你給我弄什麼花樣啦?吳曉瞪眼:你過生日我給你掛了二十一個大氣球,扎破了讓你當鞭炮聽,我還給你畫了一張生日卡……吳曉曆數了他以往的種種浪漫之舉,有些他不提林星倒真的忘了。

新婚之夜又能做什麼呢,想想又實在沒什麼可做的。在此之前他們晚上很久都沒有互相愛撫了,真像老夫老妻那樣,每晚只是林星給他撓撓背,撓一會兒他就呼呼睡去。新婚之夜林星還是給他撓了背,撓完之後她抱著他很想讓他愛撫自己。她不需要性慾,只需要愛的表達和愛的證據。她明明知道男人對一個天天相守的女人是沒有慾望的,可她還是想要他的愛撫。感謝新婚之夜,熄燈之後吳曉很懂事很通情達理地撫摸了她,雖然沒幾下就歪在她懷裡睡著了,但還是給林星帶來了巨大的欣慰和足可回味一生的快意。

第二天早上,林星帶上一些喜糖和喜煙,到單位去應酬同事。因為她是社裡的新人,和大家都不算熟近,所以她沒請任何人參加昨天的婚禮。還因為她自己的故事從未對同事說過,這麼漂亮的女孩竟有如此簡單寒酸的婚禮,同事看了會奇怪的。送點糖和煙,禮節上點到為止,在這種知識分子成堆的單位里,也就算可以了。

清晨的街上,出奇的擁擠。但這擁擠給林星帶來興奮。她從心底里感受到,在這茫茫人海中,她是最幸福的一個。她心情開朗地換乘著公共汽車和無軌電車,趕到雜誌社時上班的鐘點剛過。也許今天來坐班的人還都未到,雜誌社門口顯得有些空寂。林星老遠就看見在門口不遠,引人注目地停著一輛黑色的轎車。車門一開,走下一個人來,她嚇了一跳,不禁猝然止步。那人不是別人,正是那位知名企業的掌門人,吳曉那位有錢有勢的父親。

吳長天是昨天中午從吉海回到北京的,他帶回了關於長天集團產權分析的完整資料和明確產權關係的具體操作方案。這個方案經過長達數月的反覆推敲討論,終於可以拿出來向有關主管部門呈報審議了。在送審之前,吳長天想,還是先帶到北京,請在黨校學習的梅啟良先看一看。

他一下了飛機,就讓隨行的人把方案材料直接從機場送到黨校,然後自己獨自回到公司。整個兒下午他都待在長天集團北京公司的辦公室里處理文件,聽北京公司的幾個主要負責人的彙報。在彙報結束之後,秘書進來請示他要不要接聽一個不通姓名的先生剛剛打來的電話。吳長天對那些搞不清是誰的電話照例是不接的,他頭也不抬地吩咐道:「告訴他我不在。」秘書出去了,兩分鐘後又回來,報告說又有電話進來,聽聲音還是剛才那位先生,說有要事一定要和您通話。

吳長天皺著眉說:「你們留下他的姓名,說我現在不在。」

秘書說:「他說了個名字,他說他叫阿欣。」

幾乎是咣的一聲,吳長天像碰見活鬼似的,呆住了。

阿欣?他眼前不可抗拒地浮現出那張灰白的、雙目半開的、濕淋淋的臉,腦子裡飛快地判斷著這個電話該不該接。這當然是一個必須接的電話,但阿欣這個名字已經不可挽回地進入了秘書的記憶,他要是接了,今後一旦東窗事發這個秘書無疑將成為一個對他極為不利的證人。好在他只深思了片刻,就繼續做出不認識此人的姿態,維持了原來的命令。

「說我不在。以後所有我不接的電話你們都可以留下對方的電話號碼。」

他有意沒有特指要留下這個「阿欣」的號碼,以防構成秘書的特殊印象。秘書剛走,他就立即自己撥電話,呼叫鄭百祥和李大功速到他的辦公室來。在他們趕到之前,秘書已經把幾個留下的電話號碼放到了他的寫字檯上,秘書一轉身他就急切地拿過來看,看到上面果然有阿欣這個名字,留的是個呼機號碼。一看到「阿欣」這兩個字,他就從心底里打出一個劇烈的寒顫,同時又冒出了一頭大汗。

鄭百祥和李大功來了,他們一走進這間寬大無比的辦公室就看到了吳長天慘白的臉色。李大功問:「吳總,您不舒服?」吳長天沒有應聲,示意他們關好門。然後直截了當地說:

「剛才有個人給我來了個電話,他說他叫阿欣!」

這句話讓鄭百祥和李大功都傻了似的,欲坐還站地呆愣了半天,鄭百祥才像是隔牆有耳似的,放輕了聲音問:

「他想幹什麼?」

吳長天說:「電話我沒接。他留了一個呼機號。」

吳長天把那號碼拿給他們看。鄭百祥和李大功面面相覷,誰也不知道究竟出了什麼事。同時,誰都知道已經出了什麼事。

鄭百祥問:「要不要呼他一下,先搞清是誰。」

吳長天點頭默許。李大功性急地抄起桌上的電話,被鄭百祥按住:「你別用這個電話打。」

三個人一起出了公司大樓,由李大功開車,往京西別墅來。電話就在路上,用李大功的手機撥的。呼過沒多久,對方把電話打過來了。果然,是個男的,北京口音,嗓門粗重,問是誰呼他。從聲音上判斷像是個塊頭兒不小的中年人。鄭百祥接過電話,先問:

「請問您是要找吳長天嗎?」

那人說:「啊,你是吳長天嗎?」

鄭百祥沒答,反問:「請問您是哪位?」

對方也不答,不信任地再問:「你是吳長天嗎?」

鄭百祥語氣肯定:「我是。請問你是哪位?」

對方沉默了一下,問:「你認識阿欣嗎?」

鄭百祥故作迷惑地反問:「誰?阿欣?」吳長天顯然明白了對方的意思,他向鄭百祥搖頭示意,鄭百祥隨即答道,「我不認識。」

那人在電話里嘿嘿地笑了,並不揭穿他,反而直截了當地說:「阿欣身體不好,她讓我跟您借點錢,您不會不借吧?」

吳長天當然明白是怎麼回事了。真是應了那句老話:沒有不透風的牆。他們顯然面臨著一場明確的敲詐!

鄭百祥態度死硬,口氣卻極力和緩:「對不起,您在說什麼我聽不大懂,請問您是不是搞錯人了?」

連吳長天都能聽出這語氣中泄露出的那種缺乏自信的優柔,對方還是嘿嘿笑:「就借三百萬,對您來說是個小數目,前幾個月您坐一次暗庄就至少賺了好幾個億吧。」

鄭百祥換了口吻,一下子變得聲色俱厲,底氣卻依然是虛的:「請問你是什麼人?」

對方的態度倒還是那麼溫和,溫和中帶著點油滑,也能聽出幾分暗中的狠勁:「我是一介草民,平頭百姓,不怕把事兒鬧大。三百萬你們早點準備好,明天我還打這個電話。你們可開著機,可別把我弄煩了。」

那人說完就掛機了。鄭百祥看看吳長天,臉上如喪考妣。李大功見兩位老總誰也不說話,便把車子開進了行人稀少的輔道,靠邊停下,扭頭向后座問:「咱們怎麼辦?」

怎麼辦?

誰也想不出該怎麼辦。鄭百祥百思不解地說:「這是怎麼漏出去的,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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