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三章

進入暑假後,飯山說想要去旅行。

「我從來沒有在學校活動的時候到外頭去過。」

她這麼說。

我們倆一如往常地坐鎮在站前咖啡廳的窗邊,啜飲著不加砂糖與牛奶的黑咖啡,待了將近兩個小時。就店家的角度來看,我們想必是煩人的顧客,於是我瞪視著空空如也的咖啡杯,思索要不要點第二杯的同時回答她:

「因為你怕發病嗎?」

學校這邊知道飯山的情形,不過在她的請託之下,向其他學生保密。確實在這種狀況下,校方難以容許讓她在教育旅行之類的活動自由行動,而她本人也很害怕吧。這麼說來,我的確沒有在校外活動看過她的印象。

「嗯。萬一半途失憶,不曉得我會捅出什麼婁子來嘛。所以我也沒和朋友一塊兒去旅行過。」

「和朋友一起去應該無妨吧?像是和片柳同學單獨旅行。」

「才不要,那樣一來我就得把隱情告訴她了呀。」

「你們明明是朋友,你卻瞞著她啊。」

「說好不提這個了。」

飯山輕輕賞了我的腦袋一記手刀。

「你沒有跟片柳同學她們開誠布公的意思嗎?」

「你覺得有嗎?」

「嗯,如果是我的話就會絕口不提呢。」

「就是這麼回事。開襟衫組和你是屬於不同層面的朋友。」

飯山泰然自若地說道。我曉得她是個工於心計的人,看來她的人際關係果然經過了縝密的計算。

「──那麼,回到旅行的話題。你有想上哪兒去嗎?」

飯山把話題拉了回來,於是我眯細了雙眼。

「已經確定要去了嗎?」

「確定。假如你不願意跟我一起來,我可能會在旅途中自殺。」

「那樣我會很傷腦筋,我就去吧。要到哪裡都行喔。」

「你要是不提出一個地點,我可能會自殺。」

「我說,你可以不要濫用那件事,搞得像擋箭牌一樣嗎?」

飯山露出奸笑。她這種地方的個性微妙地差勁。雖然我也沒資格說別人就是。

「我才要問你,你沒有想去的地方嗎?既然沒有旅行過的人是你,那到你想去的地方就行了。」

「嗯──坦白說目的地哪兒都好。和朋友旅行這個活動才重要。」

「是想體驗氣氛的意思是吧。那麼,你想搭飛機還是坐新幹線?」

「我想搭飛機看看!」

飯山像個小學生一樣露出燦爛的目光,於是我苦笑了出來。

「如果是這樣,感覺就會是一趟遠行呢。我很怕熱,就去北方吧……」

我腦中浮現了幾個候選縣市。我從各地名勝聯想她可能會中意的地方。

「像是八岳啦。」

「喔喔。」

「或是輕井澤。」

「嗯嗯嗯。」

「……還有白神山地之類的。」

「喔,這個選項感覺不賴,可是你選擇的理由是什麼?」

由於飯山感到不解,我便解釋給她聽。

「白神山地是日本山毛櫸的原始森林,這種樹木最為人所知的特徵是會大量蓄水。據說把耳朵緊貼在樹榦上,就聽得見它吸水的聲音。」

飯山的眼睛一亮,似乎是心裡有底了。

「感覺好像會發出雨聲呢。」

「嗯,我也這麼想。」

喜歡雨水的我倆,八九不離十也會喜歡山毛櫸吧。即使無法聽見那道聲音,可是吸飽了雨水而成長茁壯的原始森林,想必很像身在雨中。

「那就決定去白神山地吧。內村同學,你有錢嗎?」

「還過得去。因為我平常沒在花嘛。」

「我也是。那麼就不用擔心旅費,可以盡情揮霍了呢。」

飯山賊賊地一笑。

「你想什麼時候去?我姑且先問問,原則上閑來無事的你,有什麼計畫嗎?」

「你也太多嘴啦。嗯,我隨時都行。」

「嗯──我的預定計畫是……」

感覺聊起來會很久──內心如是想的我,舉起手暫且打斷飯山,而後拿著自己的空咖啡杯站了起來。

「我去點第二杯,你要不要?」

「那我要咖啡拿鐵。」

「熱的可以嗎?」

「嗯──我想喝冰的耶。」

飯山望向窗外說道。外頭的陽光變強了。雖然早上天氣陰陰的,不過看來這下子會成為很有夏季風格的一天了。

「了解。」

那我也來點冰咖啡好了──我帶著這樣的念頭離開位子,前往櫃檯。

當我說自己要和朋友一道去旅行,母親便露出了彷佛見到妖魔鬼怪的表情。

「我才想說你最近常常出門呢……那位朋友是學校的孩子嗎?」

「嗯,同班同學。」

「……這樣。對方是個好孩子嗎?」

「不曉得,她和我有點像。」

「什麼意思?」

「感覺很擅長和人家進行表面上的來往。」

「喔……」

瞭然於心的母親,應該大致掌握到了我過著什麼樣的高中生活。我幾乎不會和母親談到學校的事情,而她也不會過問。然而,我們畢竟是母子。正所謂有其子必有其母。母親和我有九成像,因此即使隻字未提,大部分的狀況她也會察覺到。

話雖如此,她應該也沒料到那位「朋友」是女孩子──也就是飯山直佳吧。無論是我或飯山都很清楚,社會大眾會以什麼樣的目光看待單獨出遊的年輕男女。

「如果不是奇怪的孩子就好……出門要小心喔。」

「我已經是高中生了,不要緊。」

「我不是那個意思。你曾經有過一段極度不悅的回──」

「沒事的。」

為了打斷母親說到一半的話,我的口氣略微強硬了些。

「……這樣。那就好,總之要注意喔。以一個男人來說,你總令人覺得不可靠。」

旅伴是女孩子一事,似乎也快被她識破了。母親說完這番話後便不再開口,可是當我回房的時候,感覺到背後傳來她的視線。這八成不是我多心了。

母親很了解我。正因她瞭如指掌,才不會太過深入地干涉我。然而,當我一想到她依然在為我擔心時,我的內心深處便有某種情緒互相衝突著。

時間來到七月的尾聲。我們決定從秋田車站搭乘Resort白神號,在海岸線進行一場列車之旅。到秋田機場的路,則是搭飛機過去。因為我們打算在白神山地附近走走,所以我和飯山都穿著輕便服飾。我們預計玩個兩天一夜,因此也不怎麼需要替換衣物。那天飯山很罕見地並非綁馬尾,也不是穿白色開襟衫。這麼說來,自從放暑假之後,我好像就沒看過飯山做那副打扮了。大概是長久以來看慣了馬尾和白衣,這令人有種難以言喻的突兀感。

從羽田機場搭機到秋田機場,大約要花一個鐘頭左右。東京的天氣是晴天。根據氣象預報,秋田機場應該也晴朗才是。我們約在羽田機場碰面,而後搭上九點五十分起飛的班機。

「好期待喔。」

上飛機前就靜不下來的飯山一如字面所述,就像個正在參加教育旅行的國中生那樣坐立不安。

「我八成是有生以來第一次搭飛機。不曉得感覺如何呢?」

儘管起飛前的滑行和離地瞬間會稍微震一下,不過一旦飛上天后便幾乎不會搖晃,是種寧靜又安全的交通工具。因此對體驗過的我而言,並沒有什麼了不起的感慨。結果飛機離開地面時,飯山也不怎麼躁動。

「那個呀,我先跟你說,如果你覺得我怪怪的,就讓我吃下這個喔。」

在安全帶指示燈熄滅後,飯山遞了某樣東西給我。

是那個白色葯錠。

「這是和我旅行的規矩。我和家人出遊時,也必定會請他們帶著。別擔心,你隨便下藥在茶水裡就行了。」

「說什麼下藥……」

我感到猶豫,可是飯山卻硬是塞給我,讓我握住葯錠。

「求求你,我只能拜託知道內情的人了。」

飯山的手在微微發抖。我回她一句「好」,再將葯錠和隨身碟收在同一個口袋裡。

空中的旅途相當平穩。飯山很想聽聽我以前的故事,而我也問了她的過去。我揭露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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