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五章 hero

雖然在數碼相機普及以後,幽靈的數量顯著減少,但其中一部分似乎是花了數十年的時間移居到了電子空間。以某一時期為界,網路上到處都能看到電子幽靈的目擊證詞。大部分只是編造的故事或惡作劇,但還是有一些事件即使成為了大新聞,也沒有查明真相。

最為廣為人知的電子怪談,應該是〈茅野姐妹〉中的一件事吧。有一位女性談起她的親身經歷,說是五年間每天都會通話的朋友實際上兩年前就去世了。此外,這個怪談是有好好的結尾的。正如題目中的〈姐妹〉一樣,那個女性朋友有個長得一模一樣的妹妹。妹妹代替了去世的姐姐,這便是事情的真相。

與善於交際的姐姐相反,妹妹性格消極,除了姐姐以外沒有親近的人。失去了唯一的談話對象而渴求對話的茅野妹妹,裝作姐姐的樣子回應從姐姐的朋友那裡打來的電話。然後就這麼成了扮演死者的代演者。裝作姐姐的樣子通話,裝作姐姐與女性見面,裝作姐姐繼續更新SNS。茅野姐妹的臉和身材都一模一樣,而且妹妹對姐姐的事什麼都知道,所以女性完全沒有注意到兩者的替換。持續了兩年的謊言某日以極小的契機為由而暴露了,不過,此後二人好象重新成為了朋友關係。

如果只是這樣的話,也不過是個暖人心房的故事,但卻有著令人反胃的後日談。生前茅野姐姐使用的SNS賬號上留有她本人最後的投稿與引人注目的消息,這一留存的文章引起了波瀾。乍一看只是篇不得要領的文章的,但根據捕捉信息角度的不同,也可理解為「被身邊的人盯上了性命」。這條報道是由第三者從檔案庫存儲器中挖掘出來的,原報道被茅野妹妹親手刪除。引起了很大的騷動。妹妹想要將姐姐的朋友變成自己的東西而殺害了姐姐這樣的傳言被煞有介事地傳開了。

結果茅野妹妹有關此事沒有做任何說明,賬號也被置之不理了。如今成了web上有名的試膽地。

*

雨持續下了三天。像是敷衍一般插入了一個陰天后又下了三天雨。如此惡劣的天氣趕在一起,都要使人忘記藍天的顏色了。據天氣預報報道,大規模的颱風正在接近,只要撐過這次颱風後,天氣就會放晴。

回想起來,這個夏天不可思議的多雨。雖然很少下大雨,但是像霧一樣的細雨卻一直下個不停。拜此所賜,我陷入了在投幣式洗衣房和公寓間多次往返的境地。幸運的是投幣式洗衣房裡開著空調,把洗好的衣服掛在烘乾機上的這段時間,我可以閱讀舊雜誌和報紙來悠閑地度過這段時間。

在那一周里,我弄丟了一把傘,被風吹折了一把傘,還有一把摺疊傘被偷了。扔掉了發黑的涼鞋,買了一雙新的。把除濕劑扔進了壁櫥里。雨給我的人生帶來的影響也就僅此而已了。原本就是除了打工以外空無一物的日常。雨天的租賃錄像店客流量比平時更加稀疏,簡直像在深山裡的禮品店工作一樣。店內散發著陰沉的霉味,但店主卻絲毫不在意。

一次也沒有聯繫過江森。除了他以外沒有朋友的我,必然要一個人生活。一直以來都是如此。這就是我的日常。

不打工的時候,就去縣立圖書館閱讀有關義憶的文獻。雖然沒有特別想知道的事情,但是比起讀不感興趣的雜誌,閱讀不感興趣的學術文獻多少更有意思些。

疲於追逐文字,小憩一會。去休息室的自動販賣機買罐咖啡喝,抽兩根煙後回到閱覽室。在告知到了五點的『晚霞漸淡(譯註:夕焼け小焼け)』響起後,閱讀告一段落,離開圖書館。歸途中買罐啤酒,一點一點地喝著,漫步在從車站到公寓的鄉間小路上。然後一邊看電視或聽收音機,一邊吃著作為晚餐的杯麵。洗個淋浴來沖刷掉一天的汗水,洗到半夜又開始喝杜松子酒,在天空開始泛白時入睡。

通過煙灰、空罐、空瓶這些東西,我勉勉強強體會到了日期的變遷。如果沒有那些的話,恐怕連昨天和今天的區別都不會弄清楚吧。我的日常一點都沒有得到改善。也好好無法回憶起一年前這個時候在做什麼。

證據已經備齊。父親和桐本希美的證言。畢業相冊的班級頁。夏凪燈花這一青梅竹馬,果然是不存在的。我的記憶沒有錯。她是義者,不過是由義憶技工士創造出的虛構人物。

然後就是把那些證據擺在欺詐師面前,讓她承認自己的敗北了。一切都會結束。喝下藏在柜子深處的〈lethe〉,給這一連串的愚蠢事態畫上終止符。

本來是這麼打算的。

然而,自從沒說「晚安」便離開房間的那一天起,自稱夏凪燈花的女孩就再也沒出現過。到了晚上房間的燈會亮起來,所以應該還在那裡,但也沒有其他明顯的動靜。

是打消了誆騙我的念頭嗎?還是在做些什麼複雜的準備嗎?要說不在意是不可能的,但也不打算由我這邊主動打招呼。如果打算就這樣草草結束,那就這樣吧。如果說正在研究新的對策,那麼就下次來的時候報復吧。像這樣子以某種形式告終時,才符合我喝下〈lethe〉的時機。

那天也一直喝到早晨,像昏死一般睡了過去,八小時後才被風聲喚醒。暴風雨來了。從窗戶的間隙里傳來如同哨聲般的鳴響。我打開收音機,正好在播報颱風登陸的消息。

頭和喉嚨感到很疼。是宿醉次數和煙抽得太多了吧。我用昨晚殘留著杜松子酒香的玻璃杯把水灌入胃裡,加熱了預先泡好的咖啡,慢慢地喝完後,站在換氣扇下面抽煙。吸完兩根煙後,我倒在被子上,傾聽著收音機的聲音和雨聲。

降雨是一種喜好。同樣,大家也都會有困擾的感覺,只要兩者平等就好。雖然能否享受晴朗的天氣因人而異,但大家都很少能適當地享受暴雨。充其量只能一邊在房間里喝著熱飲,一邊在安全區域內享受著暴風雨所帶來的非日常感罷了。

對收音機感到厭倦,我便在窗邊墊上坐墊,打開了昨天從圖書館借來的書。這是一個在從未聽說過的領域創造了聞所未聞業績的傳記。對我來說,閱讀的選擇最好是與自己無關的書。這樣可以忘記現在在這裡的自己。至於突然想看什麼書,大概是受前幾天見到的桐本希美的影響吧。

保持著三十分鐘休息一會的狀態,我一點點地讀著這本書。時不時地會颳起格外強的風,響起雨點敲打窗玻璃的聲音。時間正以驚人的緩慢速度流逝著。

大概是下午三點左右。

不經意的,一股強烈的空腹感襲來。

彷彿剝奪人性一般,凶暴的飢餓感。說起來,起床後什麼也沒吃。正當我這麼想著時,好像麻醉斷了一樣,胃裡傳來了劇痛。

我把書放下打開了水槽下方,但是杯麵一個不剩了。當然,冰箱也是空的。打消了吸煙的念頭,但剛才吸的是最後一根。看來只能出去買東西了。

雨傘看上去沒有什麼用,於是我帶好防風衣的帽子遮住眼睛,穿著涼鞋邁向了暴風雨中。外面昏暗得讓人難以相信是三點多鐘的樣子,道路上散落著都是被風刮跑的垃圾、樹枝以及折斷的雨傘。因橫潲的雨而無法睜開眼睛,每次狂風襲來,身體都變得搖擺不定。

超市裡一反常態,顯得十分冷清。我買了最便宜的杯麵和香煙,把購物袋的口綁得嚴嚴實實的離開了。雨越下越大。

彷彿要躲避暴風雨一般,我沿著圍牆前行著。突然,我停下了腳步。有什麼從面向道路這邊的窗戶窺視著這邊。

那不是人類,是一隻貓。而且是在附近見過好幾次有印象的虎皮色的貓。我原以為那是野貓,但似乎有主人的樣子。它帶著「在這樣的雨天出門真是個好事的傢伙」的神情凝視著這邊。我靠近窗戶皺起了眉頭,可是貓完全沒有動,像一尊雕塑般凝視著我。

回到公寓後,我把濕衣服扔進洗衣籃里,沖了個淋浴。走出浴室,正打算燒水時,才發現如此緊張逼人的空腹感像謊言一般復原消失了。

我躺在榻榻米上,細細品味著剛買來的香煙。房間里很涼爽,榻榻米粗糙的感覺也很舒服。雨綿綿不絕傾注於街道中,沖刷著各種的事物的意義與價值。我回想起了飄窗的貓,然後接著想起了義憶中那飄窗的幽靈。

*

七歲那年的夏天,我見到了幽靈。

接下來要講的是個不值一提的荒唐故事。第一,這個故事中登場的幽靈並不是真正的幽靈。第二,這原本只是義憶中的故事。這時已經失去了作為怪談的價值。

幽靈居住在附近的古老日式住宅里,一直在一樓凸出的窗戶後監視著大街。那是一個長發少女的幽靈,身形纖細,氣色蒼白,無論何時看起來都洋溢著憂鬱的氣氛。每當我路過附近時,她就像貼在窗戶上一樣探出身子盯著我。

一定是那個家庭以前死去的孩子吧。我憐憫她,同時也害怕她。說不定她嫉妒活著的同齡孩子,想讓我成為她的同類。雖然她面無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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