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四章 一片空白

對於沒有讀書習慣的我來說,提起圖書館的話那就是學校圖書館,說起學校圖書館那就是避難所。從小學到高中期間,對我來說圖書館是一種避難所,也是一種拘留所。

無法融入班級,在教室里沒有了容身之所的學生,首先逃進了圖書館。在圖書館裡失去容身之所的學生則逃進了保健室。連在保健室都失去居所的學生,待在家裡閉門不出。從留置所到拘留所,從拘留所到監獄等等。雖然也有不少學生突然不來上學,但是大部分不合適的人經過這樣的過程後與學校生活脫節,而且幾乎再也沒有回教室。

〈圖書館淪落者〉中過半數的學生,數周后又回到了教室。從圖書館灑落下來的極少一部分學生則成為了,能擺脫這種情況的人極其稀少。在圖書館停留了幾個月的學生很少,只有現在被指定為瀕危物種的真正的讀書家,以及像我這種過度適應圖書館的怪胎。

初中時代和高中時代,我的午休時間大都是在圖書館度過。但是,記憶中我一次也沒有拿起那裡的書打開看。是學習,還是睡午覺,只有這兩個選擇。

也有因為是單純地對書不感興趣,但更主要的原因是,對自己不是圖書館的正規利用者這件事一直抱有自覺。不想和帶著「我想看書,所以在這裡,並不是像你們那樣從教室里逃出來的」這樣的表情讀著難懂的書的傢伙們在一起(現在想想,他們所做的事和我所做的事情本質上是一樣的……)

雖然我和圖書館之間的關係只有這種形式,但是今天卻是以正當的動機來到縣立圖書館的。不過,我並不是來借書的。雖然最終可能會變成那樣,但是有想先嘗試的事情。

在接待處出示卡片,辦理資料庫的利用手續。借用這裡的終端的話,就能訪問涉及醫學的商務資料庫。不是去附近的市立圖書館,而是去遠方的縣立圖書館就是為了這個目的。與義憶相關的研究在這幾年急速發展的項目很多,我想調查刊登在專業雜誌上的最新信息。

以前來這裡的時候,調查了〈lethe〉的安全性。而這次是為了調查義憶移植引起的記憶混亂。

更具體地說的話,就是這麼一些問題。人會把事實誤認為義憶嗎?會發生把實際存在的青春時代認定為「greengreen」的事情嗎?

並不是相信了那個女孩說的話。但是,為了反省昨晚自己的猶豫不決,不能否認內心的某處還有想要相信「實際存在說」的部分。如果她真的認為她是欺詐師的話,就不會那樣張皇失措了。

我想要一個明確的證據。義憶無論怎樣都只是義憶,與現實無關的確信。不然的話,總有一天我會被她誆騙的吧。

不,誆騙我的不是別人,而是我自己。希望她的話屬實的心愿,希望夏凪燈花能實際存在的願望,會引起自發的記憶混亂。

必須從根本上斷絕甜美的期待。

將適當的單詞輸入到檢索框中,稍微有點閱讀價值的資料就從一端列印出來。經過一個小時專心致志的工作,大致瀏覽完標題後,帶著印刷的文件前往閱覽室。然後花了半天時間全部讀完了。

找到了幾個相反的例子。把義憶中的事故誤認為是現實發生的事情,這種情況似乎並不稀奇。最終,人們只會相信自己想相信的事情。在無法忍受真實的時候,便會扭曲認知的方向。畢竟比起改變現實,另一邊會更輕鬆。

另一方面,如果把現實中發生的事故誤認為是義憶的事例,怎麼找也找不到。我安心了。暫且,摘下了一個不安的萌芽。雖然可能只是我的調查方法不佳,但至少知道了那種癥狀不是很嚴重,也算是很大的收穫了。

長舒了一口氣,我靠在椅背上。回過神來發現窗外一片漆黑。館內的客人大約不到白天的一半。我把參考資料放進包里,輕輕地揉了揉眼睛後離開了座位。

從正門的自動門出去,向前走了兩步時,突然聞到了濃郁的夏夜氣味。一瞬間感到頭暈目眩,是大腦因為無法處理由那個氣味引起的聯想的信息量吧。十九年的夏日記憶一下子湧上來,在我的身旁奔走。

夏夜的味道,是記憶的味道。每當這個季節來臨時,我都會如此想到。

正好是職員下班回家和學生放學回家,車內十分擁擠的時間段。雖然知道現在是故鄉的高峰期,但充滿穿著吸了一天汗的襯衫的乘客的封閉空間使我感到意志消沉。

我緊握著吊環,心不在焉地望著車窗外流動的街燈。懶洋洋的睡意如同波浪一般,每隔約五分鐘襲來一次,然後又退了回去。過度使用的眼睛像通宵後一樣視線朦朧。但是,花費那麼多的勞力是值得的。唯有今晚,能夠毅然決然地面對那個欺詐師。

到了拐彎處,電車搖晃得很厲害。旁邊站著的一個中年男子失去重心,撞到了我的肩膀。雖然我婉轉地投去了譴責的目光,但是該男子也沒有向我道歉,只是看了我一眼後就沉迷於看八卦雜誌之類的雜誌中。

我假裝被反面側的乘客推著,偷看了男子正在讀的報道。

肯定是篇無聊的報道。我單方面認定到。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白色字體的標題。

將妻子錯認為義者的男人

睡意在一瞬間煙消雲散。

忍著想當場搭話的衝動,我等待著男子下車。他在我下車站的前一站下了電車。那之後我也跟在了後面,在出檢票口時叫住了他。

「不好意思。」

男人回頭。隔了幾秒,才發現我是在車內站在他旁邊的乘客。

「怎麼了?」先前那種傲慢的態度一轉為軟弱的態度,男子說到。

「那個,關於你剛才讀的那本雜誌……」

我正想打聽雜誌名,男子問到「啊,有什麼在意的地方嗎?」然後把抱在腋下的雜誌遞給了我。

「反正已經打算扔了,送給您吧」

我道謝後收下了雜誌。男人把包換到騰出的手中就匆忙地離開了。

再次潛入檢票口,我坐在月台陳舊的長椅上翻開了雜誌。那篇報道很快就找到了。雖然只是不到半頁的短篇報道,但是比起今天在圖書館讀到的數十份參考資料,這裡刊載的信息對我來說更有益。

是一個年輕時妻子便去世了的男人的故事。

就在男子的眼前,妻子的生命隕落了。那是彷彿踐踏了作為人類的尊嚴一般,十分凄慘的死法,目睹此情景的人甚至無法好好回憶她的生前,如此殘酷的臨終時刻。在妻子斷氣的下一個瞬間,男子下定決心要購買「lethe」。恐怕妻子本人也不會希望以這種悲慘的形式被記住吧。

只去除悲傷的記憶是不可以的。只有妻子的臨終想不起來,這種不自然的狀態是會有違和感的,然後總有一天自己會想要找回那個記憶吧。要忘記就必須徹底忘記。從與妻子的相遇到離別,一切都要忘記。

隨後他按照決意去做了。在〈lethe〉效用下,他失去了有關妻子的一切記憶。

然而,即使記憶消失了,如同失去半身一般的失落感依然沒有從他的心中消失。儘管如此,他還是不想再婚(他自己認為是初次結婚),因為失去伴侶的恐懼也和失落感同樣,深深地刻在了他的腦海里。

於是,男人做出的選擇是使用〈honeymoon〉,也就是得到虛構的婚姻生活的義憶。在診所接受seling一個月後,根據他的潛在願望為基礎製作的〈honeymoon〉送到了。那個正好填補了他內心的空洞。對義憶技工士的手腕不由得佩服。這便是他所尋求的回憶。他深愛著虛偽的妻子的記憶,在那裡找到了心靈的安寧。

但是不久之後,他開始為惡夢所困。雖然起床時想不起那個內容,但總之只記得是不斷地重複著同一個夢境。彷彿是充滿了全世界的惡意的夢。每當從睡夢中醒來,枕頭總是被淚水打濕。

發現自己深信為義憶的記憶其實是真正的過去,是在此後兩年後的事了。那一天,他喝下的不是〈honeymoon〉,而是〈Memento〉。那不是義憶植入用納米機器人,而是弄錯處方成了使消除的記憶復甦的納米機器人。和名字很相似的其他利用者弄混了。自己曾認為是虛構的妻子的對象,現在成了已故的真正妻子。

很遺憾的是這篇報道上並沒有觸及想起來一切的他,有沒有再次使用〈lethe〉的事情。

埋頭反覆讀了三次報道後,我從雜誌中抬起了臉。十分鐘後來的電車空蕩蕩的,乘客一副疲憊的樣子。我坐在長椅的邊上,閉上眼睛整理了思考。

十分鐘後終於到來的電車空蕩蕩的,乘客們都一副疲憊的樣子。我坐在長椅的邊上,閉上眼睛整理著思緒。

不能保證報道的內容是事實。說不定,只是撰稿人捏造出來的毫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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