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三章 Partial Recall

據說以納米技術為基礎產生的記憶改變技術,是在研究十五年前突然在世界上蔓延開來的新型阿爾茨海默病的治療方法時極速發展的。以記憶的修復,保護為目的而開發的這種技術的用途,逐漸的向虛構記憶的方向改變了。

結果,比起想取回過去的人,想要重塑過去的人壓倒性的多。即便那只是虛構的記憶。

過去無法改變。但是,未來可以改變——這種說法也隨著記憶改造技術的普及而逐漸落後於時代。

無法知曉未來,但是可以改變過去。

最初,納米機器人寫入的虛假記憶,一般被稱為〈偽憶〉或〈疑憶〉,是虛假記憶,疑似記憶的簡稱。但是近年來,〈義憶〉成為了主流。即使玩弄了名稱,假貨還是假貨,似乎是想要消除伴隨著〈偽〉〈疑〉等文字的壞印象。隨之,在義憶中登場的虛構人物被稱為〈義者〉。這裡用的「義」是義肢或者義齒的「義」,可以看出其意圖終歸只是想要強調彌補缺陷的意思。

不過,什麼才是「缺陷」呢,這是爭論的分歧點。事實上大部分的人類都可以視為人生經歷不完整的重症患者。沒有任何缺陷的人生是不可能的。

無論如何,義憶對人類非常有益是不可否認的事實。不用說,在消除喪失體驗,犯罪被害,受虐經驗等心理創傷時,用虛構的記憶進行認知重塑,抹掉經曆本身這種方法是很有效的。根據某個報告,把品行或者性格有問題的孩子作為實驗對象,移植了〈Great Mother〉(譯註:原型是榮格心理學原型之一)的義憶後,約四成的人格出現了積極的變化。另外在一個實驗中,給反覆自殺未遂的吸毒上癮者移植了〈spiritual〉(譯註:基督用語,源自拉丁文的「靈魂」)的義憶,結果據說那個人變成了一個虔誠,禁慾的人(到了這個地步,就有點褻瀆的感覺了)。

雖說還不至於體會到義憶給社會帶來的恩惠,那其實是因為記憶改變用納米機器人的使用者不喜歡公開那個事實。他們的社會地位地位最接近於國內的整容者。實際上,也有把改寫記憶諷刺為〈記憶整形〉的人存在。

人無法選擇出生的環境。因此需要義憶一類的救濟措施。這是記憶改變推進派的主張。雖然對義憶懷有抗拒感,但我覺得他們言之有理。否定派的過半人員,與其說是根據哲學的問題意識,不如說只是因為生理上的不安而拒絕義憶。

此外,關鍵的問題,因新型阿爾茨海默病丟失了的記憶的恢複手段至今沒找到。有一種叫做〈Memento〉(譯註:原型為01年的一部歐美電影,中文譯名「記憶碎片」)的記憶恢複用納米機器人,只有部分地修復由〈lethe〉消除的記憶這種程度的力量,對新型阿爾茨海默病的記憶喪失則完全沒有效果。

雖然也設計了將義憶作為備份的使用方法,但這進展也不太順利。

即使植入一段與消失的內容相同的義憶,也無法在大腦中紮根。而另一方面,如果插入了與事實不同的義憶,則比起前者殘留的時間更長。由此推測,新型阿爾茨海默病並不是並不是破壞記憶的疾病,而是解除記憶的結合的病。而且在記憶中,也有著容易解開的部分和難以解開的部分。只有情景記憶集中性地丟失,說不定因為那是最具有合成性質的記憶。

剛醒後的一段時間,什麼也想不起來。雖然從十五歲時偷偷喝了父親儲藏的酒開始,直到現在也在喝酒,不過出現記憶消失的經驗還是第一次。難道真的是喝酒喝到失憶?我慌了。確實,我聽過這種經歷很多次,但一直都以為不過是一種誇張的措辭,或者是在酒席上掩飾失態的權宜之計。

這裡是哪?現在是早上還是夜晚?自己什麼時候進了被窩?為什麼頭痛欲裂?什麼都不知道。只是靠從胃的底部湧上來的酒精的味道,才明白是酒的原因。

閉上眼,一件件的,好好的回想一下吧。這是哪?是自己的房間。早上還是夜晚?從窗帘中透出的白光判斷是早上。什麼時候進了被窩?思考在那裡停住了。不要焦急。最後的記憶在哪?我記得我喝酒喝得爛醉,被趕出了店外,錯過了末班電車於是走回了公寓。為什麼我會喝得爛醉呢?對了,是因為我認錯了人。把站在公交車站的穿著藏青色浴衣的女孩誤認為是夏凪燈花。那樣的自己實在太不像話了,於是進入酒館如同淋浴一般地猛喝。

點和點之間連接起來了。被趕出酒館後走了三個小時以上,好不容易到達了公寓(意識到這一點的瞬間,腿部的肌肉慢慢的痛了起來)。費盡心思打開了門鎖倒進了房間,之後做了個奇妙的夢。大概是認錯人產生的影響吧。做了一個夏凪燈花出現的夢,夢見她搬到了隔壁。

夢與現實的連接,是從我到家時開始的。為什麼你會在這裡?明明你是不存在的人。對於這樣態度惡劣的我,她以不可思議的目光注視著。

「千尋君,難道是喝醉了?」

夠了快回答我的提問。我想逼問她,但是腳底不穩,想辦法用手扶著牆壁才沒摔倒。可能是氣血上涌,或者是聞到了從門縫裡透出的自己房間的氣味而感到放鬆,導致視野搖擺不定,沒法好好的站著。連自己現在是個什麼姿勢都不清楚。

夏凪燈花擔心的問到。

「沒事嗎?肩膀,借給你吧?」

我不太記得之後發生了什麼。

似乎是受到了細心周到的護理。

不論如何,這都是因為酒精而看到的夢不會錯。身心俱疲,導致抑制心理失效了吧。我從未夢見如此誠實的願望。

簡直就像小學生在床上的空想。鄰家搬來了自己喜歡的女孩子,照顧著虛弱的我。

很不像是一個成年男人應做的夢。

昨天下定了決心,要改變這樣可悲的自己。

今天一定要喝下〈lethe〉。

爬出被窩,一邊因頭疼而皺著眉,一邊用杯子喝乾了三杯水。嘴邊灑下的水流過脖頸。脫掉有異味的衣服,洗了個長時間的淋浴。吹乾頭髮刷好牙,又喝了兩杯水之後躺在了被褥上。在那期間感覺好些了。雖然頭還是很疼很噁心,但是那種已經越過高山的實感令我心情舒暢。那之後我落入了淺淺的睡眠。

只睡了一個小時左右就醒了。這種像是胃被勒緊一樣的感覺是飢餓的原因吧。這麼說來,昨晚吃的東西全都吐出來了。雖然沒那個心思,不過是時候該吃點什麼了。

慢吞吞地站起來,來到廚房看了看水槽下面。本應在附近的超市趁著打折買來的杯麵一個也沒剩了。我扭了扭頭。記得至少還有五個啊。總覺得最近健忘得很厲害。是不是酒喝多了?

我打開冰箱的冷凍庫,看看有沒有剩下的麵包,然而只有杜松子酒和保冷劑這兩種物品。試著窺視製冰皿的下面,不過,除了冰的碎片以外什麼都沒找到。

一開始就沒期待冷藏庫。從半年前開始,那裡就變成了啤酒儲藏庫。自己嫌做飯麻煩,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變得除杯麵,便當和冷凍食品以外的東西都不買了。

儘管如此,說不定還能找到一個小菜。

這樣期待著,我打開了門。

異物存在於那裡。

保鮮膜盤子里漂亮的裝著萵苣和西紅柿沙拉。

「不吃點正經的食物可不行喲。」

並附上了這樣的手記。

決定了購買〈lethe〉,最初開始打工的職業是加油站的員工。一個月就被解僱了。接下來開始在飲食店打工。這裡也是一個月被解僱了。哪一邊都是態度不好的原因。要說是哪方的話,應該不是對待客人而是與同事的接觸方法有問題。只要工作做好就沒問題了吧,這樣的態度好像很讓人討厭。

由於知道了不適合持續和同一個人接觸的工作,因此在一段時間內通過大學生協會介紹的日工工作掙錢。但是這裡也有這裡的不好,每次都要和初次見面的人從頭開始建立關係很麻煩。雖然總的來說交流能力有人際關係的構築能力和維持能力,但我好像沒有平均的共同擁有這兩種能力。

正苦惱於有沒有和麻煩的人打交道無緣的工作時,正好看到附近的出租錄像店貼出了打工募集的布告。試著應聘了一下,沒有面試就被錄用了。大概是沒有除我以外應聘者吧。

在現在的出租錄像店中,這種店鋪是很少見的,是個體經營的小規模店鋪。內部裝修、外部裝修都很破舊,看上去隨時倒閉也不奇怪的樣子,但因為多少還有一些好事的固定客,多虧如此才能夠勉強維持下去。或者可能只是因為小財主的興趣而不考慮收支的店。店長是一位年過七旬、寡言少語的謙恭的男子,經常叼著不帶過濾嘴的香煙。

客人非常稀少。那也是理所當然的。現在還會用出租錄像店的,也就只有老人和一小部分錄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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