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和田冢

比起混雜的白天,深夜的人行道好走許多。我常感覺鎮上人口真的太多,而因為自己是這種個性,才會想要獨自生活。

我並不討厭人,但覺得在人群之中很壓迫。

我希望自己儘可能不要跟他人有所牽扯地活下去。雖然不是非常明確,但如果有想要做的事,或者在這個階段就有目標,會比較容易生存。為了達到目標該做些什麼呢?首先,我想要能夠獨自完成大多數事情。

不需要做得完美,但總之不能依賴別人。不是我抗拒依賴別人,而是若跟他人有更多牽扯,只會更難獨自生存下去。

因為會在其他地方感到安心。

所以必須減少這些存在。即使將來只有孤獨等待著我,那也無妨。

真的沒關係。

「……」

我扶著窗戶,回想不久之前的許多理所當然。

司空見慣的家門前,沒有鳥兒駐留的電線,沒有物體活動的遠方。

只有大氣與雲的形狀表現出夏季。

只有景色完善了的暑假。

沒有蟬鳴,安靜到令耳朵發疼。

有時甚至快忘記呼吸。

「嗯……」

我完全沒想到會在這種情況下變成孤單一人。

在搬家之前,沒錯,就是年紀還不到少年的孩提時期。

當時我還有朋友,一個叫腰越的朋友。

我們家住在租賃的房子,腰越住獨棟房屋。兩家的房子高度有差,當時的我不知為何有些在意這點,但腰越好像不怎麼介意。

總之,他是個很聒噪的人,粗魯、愛吵鬧、不擅長處理細微的小事。他有個弟弟,但弟弟乖巧多了。弟弟可能不太習慣跟隨時可能行使暴力的哥哥相處,總之很少主動接近哥哥,也因此很難給人什麼深刻的印象,而且認識他沒多久之後,他就過世了。

即使講客套話也很難說腰越是個好人,但我意外地跟他很合拍,因此做為朋友我們相處得很好。只不過我也懷疑,我倆會不會一直那樣好好相處下去,畢竟我自己也開始會想一些事,包括跟這個人相處是否有意義之類的。這類事情,只要跟他人有所交流,就算不願意也會被迫注意到。

我跟腰越也因為上小學沒多久後,搬家導致兩家距離變得比較遠,就沒那麼常玩在一起。畢竟彼此的身邊都多了一些人。

不過,不知道在什麼因緣際會的安排下,野外教學的時候我們分到同一組,並且共同體驗了奇妙的事情。

於是,我倆的友誼基於這樣的契機延續下去,彷佛藕斷絲連,留下相當淡薄的緣分。

我在沒什麼路燈的路上,邊抬頭看著星空邊走著。我正準備從腰越家返家。關於星座的知識,我腦袋裡只有在觀摩教學中學到的一點皮毛,但還是多少看得出一些。無數星星有如散落在天空的人們,讓我心有所感。

人若能稍微發光,是否就可以像這樣讓內心沉靜下來呢?

有一個人走在星光之下。

是藤澤。她似乎也注意到我,隔著車道盯著我看。

雖然她臉上的表情看起來一如既往,但眼神似乎稍稍透露出困惑。

好像知道我是誰,但想不起名字的感覺。

「我是和田冢啦。」

「我知道。」

那沒有抑揚頓挫的說話方式很假。

「這麼晚了,你在做什麼?」

「想事情。你呢?」

「我去腰越家做飯給他吃。」

「做飯?給腰越同學吃?」

藤澤歪頭。我抓抓頭心想早知道就不說了,因為解釋起來很麻煩。

「那傢伙的爸媽都上班到很晚……是說,我有件事情想問你一下。」

我想帶過這個話題,於是猛然想起一件想問的事。畢竟我跟她很少有機會說話。

「你記得江之島嗎?」

藤澤緩緩看向道路後方。

「在那一頭。」

她指了指海的方向。我花了一點時間才明白她是在說那個江之島。

因為我完全沒想過藤澤會突然開起玩笑,而且這個玩笑還超級難笑。

「你沒有開玩笑的才能呢。」

聽我斬釘截鐵地這麼說,藤澤「哼」了一聲。

「我記得。所以怎麼了?」

藤澤收回玩笑,反問我。

「不,我只是突然想起來。」

「這樣啊。」

她一臉清爽,沒有絲毫沉鬱。

如果她心裡隱瞞了些什麼,那還真是了不起。

「你不用太在意。」

「我沒有啊。」

她看起來真的毫不介意,應該也完全沒把我放在心上。

可以的話,希望她能繼續保持這樣。

我倆沒特別聊什麼,就是遇見對方,然後道別。

我走了一會兒才吐露感想。

「那傢伙真是可疑。」

比行跡可疑的人還堂而皇之,反而更顯得詭異。

不論是以前,還是現在。

雖然我想過要追究,但總覺得逼急了那傢伙,會被反咬一口而死。

剛剛才不小心問出口,短時間內實在不想見到她。

我決定暑假期間都要走另一條路。

現在回想起來,就是這一步走錯了。

我對於居住的城鎮沒有熟悉到認定它是家鄉的程度,卻充分體會到這是一座歷史悠久的城鎮。所謂的規矩,或者說傳統這類東西,依然存在於這座城鎮,我也經常為這些傳統什麼的困擾。總覺得這裡真是一座頑固的城鎮。

但大概因為這座城鎮如此嚴苛,所以幾乎看不到遊民。

因此,當我看到遊民的時候,忍不住停下腳步注視。

那是在傍晚時分。隨著暑假到來,時節步入盛夏,鎮上也越發炎熱,實在不會想在白天上街。大概只有要去學校游泳池玩水的小學生和蟬還能那樣聒噪吧。

所以我選擇在應該沒有那麼熱的傍晚出門,不過一出門就知道自己太小看夏天了。天氣仍是那麼炎熱,儘管太陽已漸漸下山,氣溫卻沒有什麼差別。

我一出門就後悔了,走到斜坡上更是後悔,但仍是向上爬。

從這條斜坡路上可以一覽遠處的橘色大海,寬廣的海面有如倒映夕陽的水鏡。白浪也同樣染上一片橘色,有點像是冬天加在洗澡水裡面的泡澡劑。

我多少年沒去過海邊了呢?就是因為離得近,反而不會去吧。

一個人去海邊也不能做什麼啊。

所以我想今後也很少有機會去海邊吧。

正當我心情上漸漸涼快起來的時候,一道邋遢的人影背對著黃昏往這邊接近。

肩膀低垂,拖著雙腳行走,身上穿著褪色的衣服,一頭凌亂的頭髮蓋住臉。

那是與整齊的城鎮非常不協調、與衛生無緣的存在。

我不禁心想這傢伙怎麼回事而警戒起來。如果只是普通的可疑分子就罷了,但若擺明是危險的傢伙該如何是好?正當我煩惱著如果對方回頭,我是不是不管三七二十一逃跑為上的時候,來人拖著腳步與我擦肩而過。我安心下來。

留下的只有一股濃烈的臭氣,像是吃剩的菜渣混著泥土丟在家裡垃圾桶悶了三星期那樣噁心的臭味。各式各樣的臭味混雜在一起所造成的臭氣。

這人毫無疑問是遊民,而且因為身上有股強烈的泥土臭味,或許住在山裡吧。

我希望從遠方吹來的海風快點帶走這股臭味。

我走下坡道。沿著樹林鋪設的坡道少有汽車經過,同時因為可以一覽城鎮風景,所以有一種彷佛置身於空中的寧靜。

我走在這條路上,清風吹拂,心情卻跌落谷底。

臭氣散不去。

我感到一股寒氣回頭一看,遊民竟然跟著我。

我差點慘叫。

肩膀往後一縮,用眼神訴說「你到底想幹嘛」。

「在……」

遊民開口了。聲音渾濁到兩個濁音點可能都不足以表示的程度。

「在哪裡?」

「啊?」

「在哪裡?在哪裡啊?」

對方伸手想要抓住我的手,我連忙跳開閃躲。

我搞不懂狀況。對方似乎是認識我才跟上來,但我完全沒有印象。我跟遊民不曾有過交流,而且對方的臉實在太臟,我根本認不出來人是誰。

「你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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