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七章 菰生涼

用過晚膳已是天黑,晚風陣陣,星斗滿天,荷香宜人。湖邊植滿茂盛的菰草、紅蓼、蘆荻與菖蒲,迎風颯颯,幾隻水禽、白鶴嬉戲其間。夜風徐徐吹過,有清淡的涼意。

去玉潤堂的路不遠,所以並未帶許多侍從。玄凌與我攜手漫步在水邊游廊,臨風折花戲魚,言笑晏晏。

才進院中,就聽見一屋子的鶯鶯燕燕,十分熱鬧。依禮退後兩步,跟在玄凌身後進去。皇后、華妃、愨妃與欣貴嬪、曹婕妤等人皆在,正與眉庄說話,見玄凌來了,忙起身迎駕。

玄凌忙按住將要起身的眉庄道:「不是早叮囑過你不必行禮了。」一手虛扶皇后:「起來吧。」笑著道:「今日倒巧,皇后與諸位愛妃也在。」

皇后笑道:「沈容華有孕,臣妾身為後宮之主理當多加關懷體貼,恪盡皇后職責。」

諸妃亦道:「臣妾等亦追隨皇后。」

玄凌滿意的點點頭。

除了我與華妃、曹婕妤之外,其餘諸人皆是有幾日不見聖駕了。乍然見了玄凌,難免目光殷切皆專註在他身上。

華妃睨我一眼,嬌笑一聲道:「皇上用過膳了么?臣妾宮裡新來了西越廚師,做得一手好菜。」

玄凌隨口道:「才在宜芙館用過晚膳了。改日吧。」

華妃淡淡笑道:「想必婕妤宮裡有好廚子呢,方才留得住皇上。」

眉庄朝我點點頭;皇后仍是神色端然,和藹可親;曹婕妤恍若未聞;其餘諸人臉色已經隱隱不快。

華妃果然不肯閑著,要把我拱到眾人面前去呢!

我溫然微笑:「華妃娘娘宮中的紫參野雞湯已經讓皇上念念不忘了,如今又來了個好廚子,可不是要皇上對娘娘魂牽夢縈了么?」

果然此語一出,眾人的注意力立時轉到了華妃身上,不再理會我。一同進一次晚膳有什麼要緊,皇帝心裡在意誰想著誰才是後宮妃嬪們真正在意和嫉妒的。

華妃雙頰微微一紅,「咯」一聲笑:「月余不和婕妤聊天,婕妤口齒伶俐如往昔。」

略略低了頭,婉轉看向玄凌,嫣然向他道:「娘娘風範也是一如往昔呢。」

華妃剛要再說話。玄凌朝華妃淡然一笑,目光卻是如殿中置著的冰雕一般涼沁沁在華妃姣美的面龐上掃過:「妮子伶俐機智,年幼愛玩笑,華妃也要與她相爭么?」

華妃觸及玄凌的目光不由一悚,很快微笑道:「臣妾也很喜歡婕妤的伶俐呢,所以多愛與她玩笑幾句。」

玄凌看她一眼,顏色緩和道:「華妃果然伴朕多年,明白朕的心思所在。」

說話間玉潤堂的宮女已端了瓜果上來,眾人品了一回瓜果,又閑談了許久。

是夜玄凌興緻甚好,見皇后在側殷勤婉轉,不忍拂她的意。加之諸妃環坐,若又要去我的宜芙館終是不妥,便說去皇后的光風霽月殿。

既然皇帝開口,又是去皇后的正宮,自然無人敢有非議。一齊恭送帝後出門。

才出玉潤堂正殿門口,忽見修竹千竿之後有個人影一閃,欣貴嬪眼尖,已經「噯呦」一聲叫了起來。玄凌聞聲看去,喝道:「誰鬼鬼祟祟在那裡?!」

立即有內侍趕了過去,一把扯了那人出來,對著燈籠一瞧,卻是眉庄身邊一個叫茯苓的小宮女。她何曾見過這個陣仗,早嚇得瑟瑟發抖,手一松,懷裡抱著的包袱落了下來,散開一地華貴的衣物,看著眼熟,好似都是眉庄的。

玄凌一揚頭,李長會意走了上去。

李長彎腰隨手一翻,臉色一變指著茯苓呵斥道:「這是什麼,偷了小主的東西要夾帶私逃?」說著已經讓兩個力氣大的內侍扭住了茯苓。

茯苓臉色煞白,只緊緊閉了嘴不說話。眉庄素來心高氣傲,見自己宮裡出了這樣丟人的事又氣又急,連聲道:「這樣沒出息的奴才,給我拖出去!」

玄凌一把扶住她,道:「你有身子的人,氣什麼!」

跪在地下的茯苓哭泣道:「小主!小主救我!」

眉庄見眾人皆看著自己,尷尬一甩手,「你做出這樣的事,叫我怎麼容你!」跺腳催促道:「快去!快去!」

曹婕妤忽然「咦」了一聲,從內侍手裡取過一盞宮燈,上前仔細翻了一下那包袱,拎起一條綢褲奇道:「這是什麼?」

秦芳儀亦湊上去仔細一看,掩了鼻子皺眉道:「哎呀,這褲子上有血!」

難不成是謀財害命?心裡轉了幾圈,側首看眾人臉色都是驚疑不定,眉庄更是驚惶。心裡更是狐疑,既是偷竊怎麼會不偷貴重的珠寶首飾只拿了幾件衣物,而且全是褲子、下裙連一件上衣都不見。

玄凌道:「這事很是蹊蹺,哪有偷竊不偷值錢的東西只拿些褲子裙子的,而且是污穢的?」

皇后連連稱「是」。又道:「這些東西像是沈容華的,只是怎會沾染了血?」

欣貴嬪小聲道:「莫不是——見了紅?」

聲音雖小,但近旁幾個人都聽見了。一時人人緊張地朝著眉庄看去。眉庄更是糊塗:「沒有呀——」

話音未落,華妃道:「你們扶沈容華進去歇息。」又對玄凌道:「皇上,這丫頭古怪的很,臣妾愚見不如先命人帶去慎刑司好好審問。」

眉庄因是自己的人在帝後面前丟了臉面,早生了大氣,怒道:「手爪子這樣不幹凈,好好拖下去拷打!」

慎刑司是宮女內監犯錯時受刑拷打的地方,聽聞刑法嚴苛,令人不寒而慄。茯苓一聽「呀」一聲叫,差點沒昏厥過去。忽然叫道:「小主,奴婢替你去毀滅證據,沒想到你卻狠下心腸棄奴婢於死地,奴婢又何必要忠心於你!」說完「撲」倒在玄凌腳下,連連磕頭道:「事到如今奴婢再不敢欺瞞皇上,小主其實並沒有身孕。這些衣物也不是奴婢偷竊的,是小主前幾天信期到了弄污了衣褲要奴婢去丟棄的。這些衣褲就是鐵證!」

眉庄面白如紙,驚恐萬分,幾欲暈厥過去,身邊采月和白苓連聲急呼:「小主、小主……」眉庄顫聲轉向玄凌道:「皇上——她!她!這個賤婢誣衊臣妾!」

眾人聽得茯苓的話俱是面面相覷,我駭得說不出話來,這事發生的突然,連我也如墮霧中,不明就裡。

玄凌聞言也不說話,只冷冷逼視茯苓,只看得她頭也不敢抬起來,才漫聲道:「沈容華受驚,去請太醫來。」眉庄聽了似微微鬆了口氣,道:「李公公去請為我護胎的劉太醫吧。只不知今晚是不是他輪值。」

李長應一聲「是」,道:「今晚不是劉太醫輪值。」

玄凌道:「不在也無妨。那就請太醫院提點章彌。」

眉庄道:「可是臣妾的胎一直都是由劉太醫……」

「不妨。都是一樣的太醫。」

我聽得他這樣說,知道是要請太醫驗證真假了。不知為何,身上忽然涼浸浸的,清淡月光下,眉庄容色如紙。

太醫很快就到了。眉庄斜坐在椅上由他把脈。章彌側頭凝神搭了半天的脈,嘴唇越抿越緊,山羊鬍子微微一抖,額上已經沁出了黃豆大的汗珠。

皇后見狀忙道:「章太醫。究竟是什麼個情形?莫非驚了胎氣?」

章太醫慌忙跪下道:「皇上皇后恕罪。」說著舉袖去拭額上的汗,結結巴巴道:「臣無能。容華小主她,她,她——」一連說了三個「她」,方吐出下半句話:「並沒有胎像啊!」

一語既出,四座皆驚。

心裡驟然發涼,只見眉庄一驚之下一手按著小腹一手指向章彌厲聲道:「你胡說!好好的孩子怎會沒有了胎像!」

我一把扯住眉庄道:「姐姐少安毋躁,許是太醫診斷有誤也說不定。」

章彌磕了個頭道:「微臣不是千金一科的聖手。為慎重故可請江穆煬江太醫一同審定。只是江太醫在丁憂中……」

玄凌臉色生硬如鐵,冷冷吐出兩字:「去請。」

眾人見如此,知道是動了怒,早是大氣也不敢出。殿中寂靜無聲,空氣膠凝得似乎化不開的乳膠。眉庄身懷有孕,一向奉例最是優渥。連宮中景泰藍盆中的所供的用來取涼的冰也精雕細鏤刻成吉祥如意的圖案。人多氣暖,融得那些精雕圖案也一分分化了,只剩下不成形的幾塊透明,細小的水珠一溜滑下去,落在盤中,丁冬一聲脆響,整個玉潤堂都因著這一滴的安靜而瀰漫起一種莫名的陰涼。

眉庄見了江穆煬進來,面色稍霽。江穆煬亦微微點頭示意。

江穆煬把完脈,詫異道:「小主並無身孕,不知是哪位太醫診治了說是有孕的。」

眉庄本來臉上已有了些血色,聽他這樣說,霎時身子一軟幾乎要癱在椅上,順勢已滑倒在地俯首而跪。

事已至此,眉庄是明明白白沒有身孕的了,只是不知道這事是她自己的籌謀還是受人誣陷。我知道,眉庄是的確急切的想要個孩子,難不成她為了得寵竟出了如此下策。若果真是這樣,我不禁痛心,眉庄啊眉庄,你可不是糊塗至極了!

眉庄身後的采月急道:「這話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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