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一章 就算看到三葉草我也不會覺得我們跟它很像,不過我們這樣也算是三人相依為命吧

老媽很溫柔,但是夫妻吵架時的她很可怕,她會變得判若兩人,然後電視遙控器總是要面臨被拋出去的命運。

老爸老媽在客廳吵架時,遙控器好巧不巧常常落在老媽的視線範圍內,所以遙控器都會身肩「宣洩怒氣」這個重責大任。

不要只會轉檯,也轉轉老媽的心情吧。

正當我忍不住對遙控器祈禱時,老媽已經做出豪邁的投球姿勢,從右手投擲出遙控器。

遙控器猛烈撞上扁塌的地毯,十分鐘前確實還很和平的我家客廳里發出了如火藥爆炸般危機重重的聲響。

電池蓋如同從戰鬥機中彈出的彈射椅般飛了起來。

三號電池像來福槍的彈殼一樣跳躍滾落。

遙控器撞上地毯的瞬間大概是碰到電源鍵了,電視發出「嗡嗡」的跳tone聲音後開了起來,現在在直播傍晚的大相撲。

上啊!

夫妻正吵得不可開交時,裁判慷慨激昂的叫喊真是合情合景。

《老爹贏了就能獲得金星了。》θ郎在櫻介觀眾席(STAND)上說。

《馬麻也許會違規而輸掉比賽啊。》同樣也在櫻介觀眾席上的輝井路說。

可惜了,夫妻吵架不適用任何規則,做什麼都可以,也不會有人違規吧。

老爸臉上的表情像是從慘摔的遙控器身上看到了自己的下場,他發出近乎求饒的聲音。

「孩子的媽,不、不好吧,櫻介也在場,這對他的品德教育不好喔。」

老爸對站在客廳門後走廊上的市川櫻介隊投以尷尬的笑容。

《請繼續,不用顧慮我們。》θ郎在櫻介觀眾席上說的話老爸是聽不到的。

接著老媽回頭看向我,她的表情非常溫和,讓人無法想像她剛才以遙控器廠商不會保障免費換貨的方式毀了遙控器。

「阿櫻,你去那邊的房間看《麵包超人》吧。」

她嘴上是這樣講,但是那種故作溫柔的嗓音真是可怕死了。

有什麼東西激發了我迴避危險的本能,我決定三步並作兩步趕緊撤退去那邊的房間──但是θ郎和輝井路都持反對意見。

比起拋出西瓜般大麵包的奶油妹妹,他們更好奇拋出遙控器的老媽接下來會拋什麼東西。

現在在櫻介表層(STAGE)的我可以不聽他們的意見自行移動,但是市川櫻介隊的行動基本上是採取多數決。

結果我無法全身而退,只能留在走廊的隱蔽處。

此時才七歲的我、θ郎或輝井路無從得知他們夫妻吵架的原因,不過八年後的現在我已經明白了。

當時的老爸雖然過著腳踏實地的上班族生活,內心卻悄悄地踏上了青春期沒能完成的「尋找自己之旅」,而且兩手空空就上路了。

原以為老爸在自衛隊的直升機也無法前往救援的(心靈的)窮鄉僻壤遇難後旅途就此結束,不過他因此想起了年輕時期的夢想,突然開始寫起長篇小說。

然後……

他瞞著家人偷偷寫完了他的苦心之作並寄到報紙全三批版面廣告上的新人獎投稿,結果某家出版社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找上了他。

「市川先生,這部小說很精彩啊,編輯部看到一位二十五年一見的鬼才都相當興奮,這部精彩的小說一定要讓世人看見,讓我們為更多讀者獻上幸福的讀書時光吧。」

打電話給老爸的總編熱情地說。

然後總編請二十五年一見的鬼才準備一百萬日圓。

只要寄稿子給這個出版社投稿新人獎,他們一概都會用「百年一見」、「半世紀一見」或「二十五年一見」的「天才」或「鬼才」灌人迷湯,他們推敲出這個作者的經濟狀況後就會要求大約「兩百萬」或「一百萬」的出版費。因為這個黑心自費出版生意而受害的全國天才鬼才後來把這家出版社告上了法院,不過這是在夫妻吵架五年後的事了。

老爸把自己每個月的零用錢(一萬五千日圓)一點一滴攢下來,才存到命根子般的五萬日圓,並已經當作頭期款付出去了,但是他先斬到了這一天才後奏,讓老媽噴發出感覺肉眼都看得見的猛烈怒火。

天氣明明不熱,但是老爸大汗淋漓。

他氣喘吁吁地想辦法告訴老媽「只要先出版了,也許用版稅就能先增額償還房貸的本金,甚至有可能蓋一間更新更大的家」。

不過老媽一眼就看出「二十五年一見的鬼才」的真面目其實只是聽都沒聽過的出版社騙到的肥羊,但是老媽看老爸愚蠢到聽了總編的熱情盛讚(商業話術)就一頭熱栽下去實在是怒不可遏,所以這次才會演變成老媽丟遙控器的局面。

老爸原本應該是想商量能不能從櫻介的教育基金挪用一些來補足不夠的九十五萬日圓,結果事情發展根本就與他的想法背道而馳。

現在青面獠牙的老媽要老爸討回已經付出去的五萬日圓。

電視傳出裁判喊道「勝負未定、勝負未定」的聲音。

在土俵邊緣的老爸拚了命越講越激動。

「那部小說就像是我的小孩,請讓它見見天日吧。」

在談天日什麼的之前,他的用詞已經造成反效果了。

「你的小孩只有櫻介一個,不要給我擅自生什麼私生子!」

老媽緩緩抓起靠墊揮了下去。電視傳出了喝采聲,正好勝負已定,平幕擊敗了橫綱。

這個靠墊在我家客廳空中飛行,速度完全不同於在兩國國技館飛舞的座墊。

老爸雖然正面用臉接住了靠墊,但是他沒有露出平常夫妻吵架時那種瑟縮的神情,他的表情像是連續劇高潮時開導壞學生的熱血老師,他高聲斷言:

「我不希望櫻介只是聽我嘴上講講什麼是『有夢最美』,我希望他透過父母的身影了解這件事。」

然後未來九十五個月你當然可以從每月零用錢扣掉一萬圓完全沒有問題喔拜託了,他語帶討好快速地說。

我現在已經不記得老媽當時的反應了。

走廊上的我聽到父親為了實現夢想主動提出這種超長期調降,讓將近八年內的零用錢都減少到三分之一,情不自禁喃喃道「好厲害」。

聽到我聲音的老爸回頭看我。

他就像連續劇高潮時看到壞學生敞開心扉的熱血老師一樣害臊地說:

「就是啊,櫻介的爸爸可是稀世奇才喔,這麼說來總編也說:『市川先生就是有些地方和其他人不一樣,所以你才能寫出這麼獨特的小說。』真是抬舉我。」

老爸和其他人不一樣。

我現在還記得很清楚,七歲的我聽到這句話後心中想的是「果然是這樣」。

老媽心中有一個平常的溫柔老媽,和夫妻吵架時會出現的另一個人(可怕的人)。

但是不管我和老爸一起生活多久,老爸心中好像都只有老爸一個人。

竟然只有一個人格在使用一個身體,好厲害!

我覺得他比從桃子裡面蹦出來的人更像是世界奇人。

那是我在幼兒園第一次聽《桃太郎》繪本的朗讀時發生的事。

當時的我講好聽點是單純,講難聽點是蠢蛋。

所以我很震驚:「咦?人類也可以從桃子出生嗎?」

但是周遭的人對於生於桃子這件事毫不在意,我又很震驚:「咦?大家都不在意嗎?」

我很想跟其他人分享這個巨大的疑問,但是看他們連老師朗讀的隻字片語都不願錯過的樣子,我也知道自己不該打擾浸淫在故事世界裡的他們,五歲的我就這樣保持沉默。

回想起來,這是我人生「察言觀色」最古老的記憶。

就在這個英雄故事進行到一半,桃太郎帶著為了一個糰子的酬勞就加入打鬼行列的瘋狂小夥伴狗、猴子與雉雞出發時。

《喂,囚慈,可以讓我換到櫻介表層一下嗎?》

櫻介觀眾席傳來θ郎的聲音。

沒有雙方的同意就沒辦法切換櫻介表層;我和θ郎切換了。

掌握了櫻介行為舉止主導權的θ郎一口氣汲取我剛剛「觀察」的「言」和「色」後,大概在老師快要朗讀到尾聲「可喜可賀,可喜可賀」的時候,他突然對老師拋出了問題。

「這些惡鬼竟然被感覺也沒受過特殊戰鬥訓練的逞兇鬥狠小鬼、流浪狗、野猴子和野鳥打敗,這些傢伙是惡鬼之中特別弱的個體嗎?」

當時的我才五歲,θ郎當然也是五歲。

當時θ郎應該是以更簡單的語彙表達「受過特殊戰鬥訓練」和「特別弱的個體」這些詞,不過他想表達的就是這個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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