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卷 第二章 弱者的聲討(Black is the color)

一樹作了一個奇怪的夢。

比起和神邑一起體驗過的虛擬實境遊戲,那個夢的臨場感更為生動真實──彷佛同步至某人的回憶之中。

讓人覺得這是一段曾在某處實際發生的往事。不對,而是教人不得不這麼相信。

四周是一整片瓦礫山。

現場猶如大怪獸過境,造成此般破壞的人已經陷入魔力醉,身受瀕死的傷勢,背部傳來堅硬不平的瓦礫觸感,倒在地上呈現「大」字型。

一樹現在好像已經和那個人的意識同步了。

那位男子倒地呈現「大」字型的同時──還仰視著打倒自己的對手。

那是一名站得直挺的高挑女性。她身穿俐落的黑套裝,留著一頭既美麗又氣勢兇猛的長金髮,看起來有點像獅子的鬃毛。

氣勢兇猛的金髮女子低下頭看往這邊說:

「我成為王之後的第一件工作,居然是像這樣殺死你這個宛如大哥的童年玩伴……果然是因果循環啊,雷特.梅塔利卡。」

女子感覺還相當年輕,但說話聲十分渾厚。

「快殺了我……」倒趴在地的男子──雷特這麼回答。

「在我變成不是我之前,快殺了我,克拉克。我的腦袋已經四分五裂了。」

「大哥,不要說那麼懦弱的話。」

因為背光所以看得不是很清楚,但是剛剛被喚為克拉克的女子,確實開朗地笑了。

「我們來聊點往事吧。」女子的口吻變得隨便了。

「……我們原本是毫不相關的兩個人。我是沒有父母,無依無靠,只會行竊度日的街頭流浪兒,而你是印第安賭場的公子哥。不過身為印地安的你卻質疑自己與生俱來的定位,而來到了街頭。然後我就認識了你。當時跟你聊聊天后發現我們意外地合拍,說來真的是很不可議……但是這段孽緣並未維持太久,後來我連學校也沒去,成了黑幫的一員,你則是在精英大學畢業後進入了矽谷的大公司……我們根本是自然會漸行漸遠。」

她的口吻感覺十分珍視過往,而雷特則以平穩的心情,聆聽這一切。

「可是事情為什麼會變成這個樣子?時隔數年後再見面,我已經是『王』,你則是……非法魔法使。世上果然有因果循環啊。」

「……聽到你那令人懷念的聲音,讓我覺得有一瞬間好像回到了從前。」

雷特用沙啞的聲音說:

「但是我已經撐不下去了,快殺了我。我會做這種事情,絕對不是因為受到『薩姆堤男爵(Baron Samedi)』的操控。那個行為中確實有我的意識,是為了我自己的願望才做了那樣的事情。」

「擄走年幼的白人少女,使用公司的設備重複進行人體實驗,最後殺光了所有人……假如這麼做是你自己的意思,那麼你確實完全就是個連續殺人狂。根本是現代的藍鬍子(吉爾.德)。」

「……為了永遠擁有和神魔合為一體的這種美好事物,就必備能夠承受神魔侵蝕的機械肉體,和以藥物擴張的精神。如果能順利改造那些小女孩……我也打算替自己動那種改造手術……然而太可惜了……」

「誰教你擄人的手法越來越潦草,然後終於被政府當局發現,演變成毀了整座城市的大災難。仔細看看,你曾在裡面工作的那棟雄偉的總公司大樓,如今連個影子都看不到了。大哥,你真的那麼想要力量嗎?」

「想要啊,當然想要。」

「你即使不跟神魔訂立契約,明明也是站在強者(菁英)之列的人類。」

「我遠比你這個窮人還要弱小。一個人就算擁有金錢地位,但內心無法認同自我就是弱者。我從以前就很厭惡自己。即使沒有神魔……我一樣想要改造自己成為『嶄新的我』。」

「為達到那個目的的實驗品便是『白人少女』吧。也對,你犯下的罪行確實就是你自身意志和慾望的呈現。你這個紅色變態狂。」

「快殺了我。這個已經崩壞的我……也打算從根本變成不再是我的另一個人。我像這樣把本身潛在的漆黑自我攤在光天白日下的後果,就是準備化為神魔的餌食,成為全人類的敵人……」

「意思是你就算厭惡自己,也不願自己變得不再是自己啊。」

「因為我唯獨不想讓那種事情發生。我要背負著罪行及醜惡求死……」

「不行,那是在逃避。雷特.梅塔利卡,我不會出手殺了你。」

「你說我在逃避?在自己變得不再是自己之前,想死在熟悉的童年舊識手中──不對,誓死在正義一方(美式正義)的手中,這樣是在逃避嗎?」

「你來當我的左右手吧。雖然你一直誇張地說……要被吞噬、要被吞噬了,不過休養一陣子應該還能撐上一些時日。你就趁這段時間把你那些人體實驗的資料交給我們的黑幫。運用人脈和金錢,有組織地推進的話,你的研究馬上就能實際應用。到時候你便可以成為機械士兵(cyb),再延長一些能維持理智清醒的時間。」

「……你這傢伙,明明王者之力都已經覺醒了,到現在都還是黑幫的老大嗎?」

「我才剛當上王沒多久,所以目前是兼任黑幫老大和正義的一方。反正,不用多久我們黑幫的人就會佔據政府要職,我打算讓兩邊合而為一。」

「……而且你還想拿到那些不人道的人體改造資料?……喀哈哈哈!」

雷特打從心底覺得可笑。

「美式正義神話……為什麼會選你這個傢伙當王啊?」

「理由很簡單,因為我可以不擇手段。美國過去曾是經濟大國,很遺憾的是現在是個弱小的神話國家。不耍流氓手段,美國根本無法存活。而我就是世上最會耍那種手段的人。」

「你贏得過嗎……?不只是南美,還有那些其他的魔法先進國。」

「為了贏過他們,首先就是需要你的研究資料和協助。」

「你還真拚命耶。克拉克,你什麼時候變得那麼愛國了啊?」

「沒教養的窮人意外地全是那樣的存在。畢竟再怎麼像垃圾的窮鬼壞人……都無法逃避是在美國土生土長的這個事實。我們在美國都只靠自己的力量過活──所以對自己本身都到相當自豪,只會對美國心存感謝。那就是所謂的『自尊』,也是我唯一持有的珍貴事物。」

「自尊啊……我從小到現在,長越大就喪失越多的自尊,最後還準備被神魔吞噬……」

「不要逃避。你現在這樣就叫作逃避。戰鬥吧。起身戰鬥,奪回自尊吧。成為我的左右手,真的替這個國家(美國)奉獻到碰觸極限為止。你就以最大限度來把全身感造成機械,於腦漿中插入電極,綁手綁腳地加強意志力。要是即使如此還是無法甩掉神魔,就拚命到真的要喪心發狂,真的到達極限為止,為了星條旗掏光自己的一切!毫不保留地奮戰!想要被誰殺死……這種事情就等到你心智全失,成了真的廢人之後再說。」

沒入夢境世界中的一樹,就只在這個瞬間回過神,大吃了一驚。

一樹所知的雷特.梅塔利卡……是個絕對無法原諒的人。他每講的一字一句,簡直都極盡瘋狂。

所以一樹才拚命奮戰,打倒了雷特。雷特則因機械故障而離開了人世。

如果這個夢的內容在過去真的曾經發生──那麼一切就如這名女子的預言。

被賦予死神這個角色的人就是一樹。

但眼前的畫面難道是「邪惡誕生的瞬間」?

女子以強勢的話語繼續說了下去:

「你要死就以護國英雄,以被讚賞為此國無人能比的狂人的身分去死!」

「……要求得還真嚴。那麼做……鐵定很痛苦。」

「美國現在就是岌岌可危到這種地步,完全覆蓋在漆黑一片的命運之下。我成為王之後了解得越深便更加明白……這個國家只有萬分之一的勝算。儘管我是世上最擅長這種萬分之一賭局的人……還是必須窮盡一切的手段,而且要用黑幫做法。」

奴隸制度,還有將人類精神轉為財富的鍊金術。

越富饒就會變得越強盛的神話,以及貫徹資本主義的國家。

這是一樹無法認同並且加以否定的部分──光鮮亮麗的美國的醜陋黑暗面。

但是這個畫面是「邪惡誕生的瞬間」嗎?她的所作所為是惡行嗎?

「美國啊……我就算厭惡一切,確實也沒想過要離開這個國家。我也擁有堅定的意志啊。我也像過去的印地安人們深愛大地一樣……愛著這個國家,愛著美國。」

「快站起來吧。現在,你也失去了自我和美國之外的一切,還有老套的道德心。從今以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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