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卷 PASSAGE 1

「唔……」

這天睡醒的感覺糟透了。剛起床太陽穴就抽痛,腦袋彷彿裹上一圈熬夜過後那種黏膩的沉重。

最近都是這樣,只有輕重之別。睡前或夢中,我都在為無解難題反覆苦惱,得不到徹底的休息。

讓我這麼憂慮的,當然就是她們六人的現況。

小潤、希美、小空、胡桃、相江和霧夢雙方互有不滿,過著一個烏煙瘴氣的暑假。

如果Lien de famille和Dragon≒Nuts還是以前那種對立法,我大概不會這麼頭痛。但這次有點不同,每個人之間都有剪不斷理還亂的問題。簡直像釣魚線隨便收一收,結果把整盒釣具纏得亂七八糟。

「小翅膀那三個感情還是一樣好啦……」

她們感情穩固,在教堂的練習都很順利,只是表情都沒什麼光彩。雖然嘴上說絕交,但她們心裡應該沒有真的老死不相往來的想法。

「果真不想個法子不行啊……」

直覺告訴我,這種事急不得。吵架所受的傷,需要一段時間來癒合。然而我怎麼也無法忽視那顯然步步接近的「期限」。

這個期限,就是兒童斗樂祭的初選報名截止日期。

時間還不趕,若現在就開始製作試聽帶,可以做得非常輕鬆。

不過有件事非得在那之前解決不可。那就是決定讓她們六人合璧,還是照舊三三分兩團進行。

暑假最初幾天,她們體驗了遠征東京展演空間,和Reinhold樂團對決。當時,展演空間老闆艾略特先生建議我說若想登上兒童斗樂祭舞台,就應該六個人組成一團。這對我來說,是遙不可及的夢想。

話雖如此,她們六個也曾都點過頭。不是為了對抗,而是同意手牽手合力作戰。這變化讓我打從心底感動,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到頭來,夢想還是與現實有很大一段差距。

「我還不想放棄。」

說不定我也有錯。鬥志高過了頭,沒有察覺到起初的小小嫌隙,一回神已經是無法挽回的大片龜裂,這也不是不可能。

如果可以重來,我不會拒絕。我不否認她們可能還是會變回三人三人的樂團,但我實在無法這麼快就放棄曾經築起的夢。

要知道,那些孩子們六人合奏的音樂實在是無比閃耀。即使在連個模糊輪廓也沒有的現在,光是想像就足以讓我目眩神迷。

我只是單純想看她們同台演出而已。

沒有任何更強烈的動機。

還早得很。我要跟她們周旋到底。行動要低調但果決,不能有一點迷惘。

「早啊,胡桃。」

一進更衣間就見到光溜溜的妹妹。

即使發生那麼多事,我和胡桃的日常生活依然完整無缺。或許在這個一天比一天苦惱的日子,每天不可少的晨浴時間對我是一天比一天重要。

「你好慢喔。雖然是夏天,我都等到想穿回去了。」

「抱歉抱歉,我馬上準備好。」

我對用雙手遮掩身體中線的胡桃道歉。話說……她的動作最近好像變得不太一樣。說穿了就是以前遮都不遮,現在開始會稍微遮一點。是因為年紀到了嗎?

這樣比較不會不知道眼睛要往哪擺,讓人安心多了……是嗎?喔不,我的跳躍性思考反而會覺得她因為「遮掩」的動作在害羞,讓我這個作哥哥的不知如何是好。

無論如何,我可能都需要對她說「我不要再跟哥哥洗澡了」的那一天做好一定的心理準備。

屆時我一定會覺得十分失落吧。不是下流的那種,真的不是。

「呼~」

我和最近的自己一樣懷著各種心事,心不在焉地清洗身體,泡進浴缸。胡桃跟著坐到我雙腿之間,仰著頭看我。

「哥哥,你還好吧?你好像常常半夜叫來叫去耶。」

「咦?你房間都聽得到?」

驚訝之餘,我心中湧出一股歉疚。我知道最近經常作惡夢,說我會說夢話並不意外,但沒想到聲音大到能傳到隔壁。

「不,沒有那麼大聲啦。我房間聽不到,放心吧。」

「這樣啊,那就好…………咦?」

那胡桃究竟是怎麼知道我睡著以後什麼樣?這好像不是能裝作沒聽見的事。

「……對不起,是我們的關係吧。」

我實在很想追問,可是胡桃的苦笑使我不得不先把話吞回去。我們這幾天都有意無意閃躲這個話題,結果是胡桃先提起。

「我作惡夢不是誰的錯啦。要說的話,搞不好是我熬夜的關係。不過……該怎麼說呢。我為了樂團的事傷透腦筋又整理不出個所以然,弄得很頭痛是真的。」

我小心地說,不讓胡桃覺得我有責怪她的意思。而她稍微縮起肩,在浴缸里激起漣漪。

「抱歉把你牽連進來,可是我這次真的不能讓步。哥哥你應該懂吧?」

「嗯,我懂你的心情。」

「是喔……太好了,謝謝。」

這次不如以往那麼容易,就是因為平常會站出來調停的人也都堅持自己的觀點,而且每個人都有其道理。

「……不過老實說,我也能體會希美和小空的心情。」

「………………」

Lien de famille的節奏組和胡桃意見相左。如今聽她說出來,我還是不太能相信這個事實。

「我也沒想到會有人對我做那種莫名其妙的要求……可是!叫我只用右手彈也未免太過分了吧!那有沒有我都沒差嘛!」

兩人介意的點是五個人一起演奏的音數太厚重,有音域衝突過大的疑慮。對當時的試作曲而言,這個指摘的確是切中要點。

我想,她們倆都很想實踐與Reinhold的隊長淺上莎莉聯合練習所獲得的省思。音數太厚重,有時會模糊整首曲子的輪廓。

「別這麼說嘛,怎麼會沒差呢。就算只是加一點裝飾性的電子音,編曲的範圍就能擴大很多……」

「我才不想當裝飾!我也不是想出風頭,可是我練琴到現在不是為了只當陪襯而已……」

「………………」

我低頭看著胡桃把嘴浸到水裡吐著泡泡,說不出話了……我也不是不懂胡桃的心情啊。首先,最該退居裝飾的樂器並不是非鍵盤不可。如果有這樣的觀念,純粹就只是先入為主地認為主角就該是弦樂器而導出的結果。

「你也很重視六個人第一次做的新曲嘛。」

「那當然。剛才也說了,我不是想出風頭,只是想用自己能接受的演奏,作自己能接受的曲子而已。但是……」

胡桃說不下去,又把臉泡進浴缸里。這個命題真的沒有唯一正解,我也始終找不到答案。

然而,現在像這樣和胡桃對話給了我些希望。胡桃的用詞還不是過去式,她是用現在進行式說她「想作自己能接受的曲子」。從這點來看,這團亂絲應該還有辦法理順。在綳斷之前,我還有機會。

「呼啊。對不起,讓胡桃失望了。」

「可是我們也不是想欺負她啊,也不是在耍任性。我是有把團隊合作放在心上,希望她和小空一起在後面穩穩撐住耶。」

「我能了解你的感受……」

剛到小翅膀討論沒多久,我就為自己的優柔寡斷感到可恥。

不過,「雙方心情我都了解」是百分百的真心話。希美和小空無疑是想為彈奏主旋律的樂器騰出演奏空間,我還想建議她們等曲子編得差不多以後,可以找比較空的部分不時表現一下。

「哇喵。雖然三個人演奏的時候,想辦法不讓聲音聽起來太單薄很辛苦,但人數變多以後也是很辛苦呢……」

小潤緊抱著她的愛琴Duo-Sonic,頭慢慢垂下去。的確,她們在這段暑假數次痛切體會到樂團演出不是單純的加法。比如說以十為上限,不足時會覺得不夠,但塞到十二、十三也不會變得比較好。裝飾不能過多或過少,必須以調整得剛剛好為目標才行。

就這點來說,一個人搞桌上音樂時就沒什麼好迷惘的了。一切我說了算,覺得哪部分多餘就大刀闊斧地砍,甚至減少音數本身也無所謂。

然而當人數來到六人時,這種事可不會自然而然就分配好。每個人都會有自己的主張,就算每個都是正確答案,全部加起來也可能變成錯誤一場。

但反過來看,這也是實際樂團的爆發力所在。憑一己之力所想不到的空前創意,肯定都是來自於不同主張的人們所激蕩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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