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五章

炸彈恐怖事件發生當晚,媒體報道了出人意料的新聞。

事件中沒有出現死者,被送到醫院的傷者也沒有生命危險。炸彈被放置在無人的站台,受傷的只有當時搜索可疑物品的鐵道警察隊。

安藤和荒川在編輯部一起看了新聞節目。

儘管內容值得慶幸,但其中也有令人在意的地方。

「重新一想就覺得很奇怪啊。要是想造成死傷,就沒必要預告犯案。篤人君果然是抱著殺戮以外的什麼目的吧。」

荒川對渡邊篤人的稱呼始終帶著「君」,對此安藤已經不再責備。他放棄了。或許這就是荒川進行新聞活動的風格吧。

安藤喝完當夜宵的果凍飲料,開口道:

「渡邊篤人的目的不是殺戮,這點我同意。但沒有出現死者不過是偶然。當時就算有警察被炸死也不奇怪。我已經說過好幾次了,別太偏袒他。」

第一次爆炸拖住了無數上班族的腳步,日本的經濟損失應該很大,肯定對股價造成了一定影響。還有消息說被關在車站外的人群堵在路上,阻礙了快遞員和緊急車輛的通行。除了實際的損失,還有精神上的傷害。第二次恐怖活動的預告以後,會有多少人心懷不安呢?這不是沒有直接出現死者就能得到原諒的問題。

「而且,渡邊篤人的行動太過自私了。」安藤繼續說明。

「自私?」荒川反問。

安藤揚起下巴,沖電視屏幕一努。

「設施的職員、恩師、高中的朋友,全要被媒體咬住不放。」

電視中,攝影師正跟著採訪記者。屏幕上映出的是渡邊篤人曾就讀的高中的校門。雖然打了馬賽克,但好事者不難查出校名。

「這點事情就算是十五歲——不,他應該比誰都能預料到。說不定他抱著相當大的覺悟。如果再次發生恐怖活動,真的可能會出現死者。」

就算第一次爆炸沒有出現死者,只要還有第二次、第三次,就完全有可能出現犧牲者。

至少他無法像荒川一樣支持渡邊篤人。

安藤正在尋找富田翔呂的聯繫方式。

線索只有八個月前他從渡邊篤人那裡聽到的零碎情報:本名,年齡和可能的住所。不過,既然對方是年輕人,就有可能在SNS上發現他的同學熟人。

安藤不想打攪加害者的交友關係,但這也是雜誌記者常用的手法。唯獨這一回,他沒法選擇手段。

一言不發地在SNS上搜索時,從辦公桌另一邊傳來荒川的聲音。

「說來,篤人君見得到富田翔呂嗎?」

「據渡邊篤人說,富田的父親曾去見過他一次。當時他們為了協商交換了聯繫方式。」

「但就算知道住處,富田翔呂不是還待在收容所里嗎?」

「對富田下達的審判結果,是普通的少年院拘禁,過六個月就能出來了。」

他講出渡邊篤人說過的內容。

荒川抬高了聲音。

「才六個月?就算他十三歲,這也太輕了吧?」

「那起事件不是蓄縱火,而是亂扔煙頭,引燃了放在屋檐前的燈油,火勢一下就變大了,並沒有被判定為故意的行為。光看處分的話其實已經算重的了,可能是有前科,或者家庭環境和生活態度糟糕的影響。沒判個緩刑算他走運吧。」

決定犯人在少年院待多久的,比起犯罪情節本身,更主要看少年本人需要保護的程度。

舉個極端的例子,就算失足少年的犯罪情節輕微,如果沒有能夠看管的監護人,或者他是深夜徘徊及麻藥的慣犯,就會被長期送進少年院。反之亦然。就算是性質惡劣,只要罪犯生活在可靠的家庭環境內,縮短少年院拘禁的時間也不無可能。這就是少年法的規定。

「很遺憾,但這種事在少年犯罪的世界司空見慣。」

這絕不是特別的事例,還有很多比這更過分的情況。

「呃,我可以問一下嗎?」荒川問道。

「什麼事?」安藤抬起頭,之間他繃緊了嘴。

「安藤先生為什麼成了專門負責少年犯罪的記者?」

「問這幹嘛?」

「老實說,我現在真覺得抑鬱。就想知道您怎麼能一個勁追著這種事件。」

荒川用輕浮的語調問道。

這傢伙是怎麼回事。

安藤皺起眉頭。在追查犯罪的記者之間,除非關係親密,否則不會隨便涉足同伴的隱私,因為對方可能是犯罪案件的被害者或當事人。

看來眼前的新人記者還沒有理解這一現實。

安藤極其簡短地說明:「我也經歷過。」

「您是少年犯罪的被害者嗎?」荒川的聲音帶著驚訝。

「別再問了。不是什麼愉快的事。」

安藤應付了一句,把注意力轉移到眼前的電腦,然而屏幕上的內容怎麼也讀不進去。

都怪這小子,抑制在心裡的激情險些決堤。

三年前,安藤失去了戀人。兇手是個十四歲的畜生。

···

曾經,安藤有一位戀人。

井口美智子。

他們在大學時相識,安藤成為周刊記者後兩人開始同居,關係已經發展到了考慮結婚。

美智子到地方出差時,遭遇了事件。

據說,她在車站前看到了初中生之間的欺凌。正義感很強的美智子上前制止。

然而,那似乎觸碰到了其中一個少年的逆鱗。

加害者少年名叫灰谷讓,當時十四歲。

根據在場的被欺凌者的證言,灰谷讓對美智子持續進行毆打,直到她不再動彈。美智子被送到醫院,三天後死亡,死因是急性硬腦膜外血腫。這顯然是少年的暴行所致。

少年審判的結果,是送進少年院長期拘禁。

安藤實在無法容忍。殺害美智子的少年竟然還能逍遙地活著,這讓他無法接受。

利用記者的渠道,他調查了灰谷讓的情況。從少年院出來後,灰谷讓離開父母家,在超市做店員。從和其他職員的關係來看,他顯然隱瞞了自己殺過人的犯罪記錄。

安藤把一切都寫成了報道。雖沒有直接的指稱或描述,但文中的信息足以讓有心人查到灰谷讓本人和他工作的超市。

這是復仇。

灰谷讓辭去工作,消失了行蹤,安藤不知道他的去向,但不難想像,沒有學歷和職歷、又失去容身之處的少年,定然不會過上美好的人生。

只是,這仍不足以撫平所有的哀傷。

自那以後,安藤便投入到了少年事件的追查。

···

在SNS上查到深夜,安藤找到了一個少年,對方表示如果肯付情報費就能提供住處。雖然對出賣個人信息的孩子並不是完全沒有想法,但以安藤的立場也沒資格說什麼。發出禮品卡的照片後,一張照片發了過來。是富田翔呂小學時寄出的賀年卡,明信片上寫著住址。

時代真是便利了。這比挨家挨戶打聽要快得多。

安藤在編輯部過了一夜,第二天早上便前往富田翔呂家。

他安排荒川留在編輯部應對情報提供者,以及隨時收集新情報。

為了前往目的地,安藤乘上一輛計程車。路上,司機說道:

「先生你運氣真好。現在完全攔不到計程車。」

「為什麼?」

「新聞里不是播了個少年搞什麼爆炸事件嗎?就因為那個,好多人都不坐電車,改坐計程車了。要是碰上爆炸就完了,而且就算沒有危險,也可能遇到臨時停運被卡在路上。對吧?」

透過車窗,安藤朝新宿的街道看去。聽司機一說,他確實感覺車輛和步行者都比平時多。

渡邊篤人的影響正在擴大。

晨報和綜藝節目都在說這件事。報紙和電視節目的編輯請來教育學專家、社會學者、原少年拘留所教官等有識之士,講述近年來少年犯罪的傾向。

唯獨逮捕的新聞還沒有出現。

安藤來到賀年卡上所寫的住址。

那是座被嚴寒籠罩的鄉鎮。湊巧,安藤與這裡有些因緣,當地的情況他還有印象。產業匱乏,一路邁向老齡化,是日本隨處可見的土地。

富田翔呂的家在某木造公寓的一樓。建築估計已經有三十個年頭了,牆上可見龜裂。

安藤檢查信箱。

是函購的郵件,收件人處寫著「富田」二字。

按下門鈴,但戶主沒有反應。裡面傳出人的動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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