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碑上放著一束剛綻放的白色百合花。
潮濕的暖風吹拂著。
武位於宅邸後方的高台上。
他在最邊緣的墓碑前蹲了下來,目不轉睛地凝視著墓志銘。
武早就聽見了走上坡道的腳步聲。
因此有人跟他說話時,他並不怎麼驚訝。
「我認為她應該不喜歡這種表情。」
聞言,武仰望她的臉。
「四條……」
四條桃花來到武的身旁,和他一樣蹲了下來。
她看著刻有蘇菲亞名字的墓碑,武對著她的側臉說道:
「我是什麼表情?看起來很悲傷嗎?」
桃花的視線從墓碑移向武,看了他的表情一眼,又立刻移開視線。
「……應該說是……很生氣吧!」
桃花喃喃說道。
武面露苦笑。
「是啊!我在生蘇菲亞的氣。」
在墳前說這句話,似乎稍嫌對死者不敬。
然而,對武而言,這是事實。
蘇菲亞為了魔鍛造而死。
的確,薄暮這把劍是武的化身,對蘇菲亞也具有特殊意義;但即使如此,也不必為它奉獻生命。
如果蘇菲亞在第一時間坦承自己受傷,或許還能救回一條命。
武怒目橫眉、默默無語,桃花搖了搖頭。
「不是吧?你氣的是自己。」
桃花用柔和的語氣如此斷言。
武的臉龐一瞬間扭曲了。
他站了起來。
「你是來祭拜她的吧?請。」
他有些冷淡地說道,把位置空出來給桃花。
桃花不再說話。
只是雙手合十,靜靜地祈禱。
武離開原地,走向綠葉茂密的櫻樹。
他想起在這棵樹下和蘇菲亞談天說笑的情景。
那是最近的事,鮮明的記憶令武感到胸口苦悶。
他現在甚至覺得不想再看見櫻樹了。
在武心中,櫻樹只會讓他想起死亡。
剛過早上九點,又是陰天,氣溫卻很高,武用衣袖擦拭冒出的汗水。
從高台俯瞰的森林之中,蟬兒正奮力鳴叫著。
在武回頭之前,桃花說道:
「海爾先生找你,我是來叫你的。」
「找我?」
「對。」
桃花點了點頭。
聽了海爾的名字,武有點膽怯,但他剋制下來,沒讓情感流露在臉上。
蘇菲亞過世以後,武和海爾即使兩人獨處,也鮮少交談。
他們都避著彼此。
不過,武大約能夠猜出海爾找他的理由。
他們還有幾件事必須商量。
桃花起身走向武。
她來到正面,仰望著武。
「我說這些話或許很老套;她的死不是你造成的,你不必自責。」
武驚訝地瞪大眼睛。
老實說,他沒想到桃花會說這些安慰他的話語。
「謝謝。」
武眯起眼睛,簡短地回答。
聞言,桃花露出不以為然的表情。
武的感謝顯然只是表面話。
「七瀨武。」
桃花投以冰冷的視線。
「她說她喜歡面帶笑容的你,我想她不會喜歡你這種表情的。」
這回輪到武困惑了。
無論他露出什麼表情,他沒道理為此受到責備。
蘇菲亞死了。
任何錶情她都看不見了。
武面露冷笑。
「明明一點也不好笑,你還要我笑?事情變得一團亂,人越死越多……你以為我笑得出來嗎?」
桃花的表情沒有變化。
她連眼睛也沒眨一下,只是凝視著武。
武感到焦慮,壓低聲音說道:
「我和你不一樣,無法若無其事。」
「…………」
桃花的眼中流露的不是受傷之色,而是死心。
彷彿認為對現在的武說什麼也沒用——
她離開武的面前,再度回到墓碑前。
「是啊!我的確是若無其事。」
她低著頭,宛若在對蘇菲亞的墳墓說話。
「無論誰死了,我都能若無其事。因為我早就是殺人兇手了。」
「…………」
武默默無語,凝視著桃花的嬌小背影。
武所知的四條桃花是魔法學院的學院長,雖然貌如孩童,卻理性、堅強,是偉大的十五個魔法師之一,任何人都敬畏的存在。
然而,現在站在蘇菲亞墳前的桃花只是個尋常的少女,看起來很落寞。
武察覺自己說的話有多麼殘酷,可是覆水難收。
濁黑的情感在胸中盤旋。
就算這股不管三七二十一、只想傷害眼前的人的衝動就是桃花所說的『氣憤』,現在的他也無可奈何。
武背向她,走下從山丘通往宅邸的小路。
桃花側眼瞥了武一眼,待武消失於斜坡後方,她歪著嘴角笑了。
「對不起,蘇菲亞。」
她對蘇菲亞的墓碑說話。
「我並不是有意在這裡和他爭吵的。」
微風吹來,桃花的長髮飄動,櫻葉沙沙作響。
桃花仰望空中。
「欸,你現在在那裡嗎?」
當然,沒有人回答。
即使如此,桃花仍然微微一笑。
「我對你承諾。我討厭承諾,不過我只對你一個人承諾。」
在即將下雨的陰霾天空之下,桃花繼續說道:
「我一定會保護你所愛的人,你安心吧!」
明明還沒下雨,水滴卻沿著臉頰滑落地面。
桃花伸出雙手。
她不由自主地這麼做。
「你……就在那裡吧?蘇菲亞。」
即使沒有回應也無妨。
她覺得朋友似乎就在那兒對她點頭。
☆☆☆
離開桃花身邊、回到宅邸的武,在前往二樓辦公室的途中,先去了圖書室一趟。
蘇菲亞過世之後,這個地方最能替他帶來心靈上的寧靜。
光線從拉起的窗帘縫隙射入了幽暗又充滿塵埃味的室內。
武靠近窗邊,抓住窗帘。
他不經意地望向窗外,只見剛才他所在的山丘上有道嬌小的人影佇立。
——我該向她道歉的。
武嘆了口氣。
桃花看起來若無其事,或許正代表武不夠了解她。
不僅如此,武發現自己似乎把桃花和以前的——擔任學院長時的——她混為一談了。
現在的桃花正如她的外貌,是個真正的小孩。
——不知道四條幾歲……?
我居然對小學生說那麼過分的話——武垂頭喪氣。
那根本是遷怒。
桃花說得沒錯,武在生自己的氣。
武是因為被說中心思而惱羞成怒。
——她比我成熟多了。
武如此自嘲,並把窗帘拉好。
武回到幽暗的室內,從堆積如山的書本中拿了一冊出來。
這幾天,武幾乎沒睡,隨手拿起書本就讀;他輕輕地撫摸這本讀過好幾次的書本封面。
海爾找他,想必是為了和他討論今後的事。
事發不久後,海爾就把蘇菲亞安葬在墓地里了,但是和馬的遺體只是從工房搬到較為涼爽的地下室,尚未決定如何處置。
武拿著書本,離開了圖書室。
他走過安靜的走廊,前往辦公室;當他看見玻璃門的時候,已經聽到人們的談話聲了。
武站在門前,隔著玻璃看見了幾個成年人。
他不必敲門。
他們應該也看見武來了,因此武立刻打開門,走了進去。
武一進入室內,背對著他站在門口附近的兩名男女便回過頭來。
「七瀬。」
其中一人是相羽樁。
她穿著黑色的洋裝,肩上披著同樣是黑色的披肩,手上提的手提包也是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