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在尖叫。
用尖銳得足以撕裂一切的揪心聲音在哭喊。
武試圖起身,卻發現自己完全無法動彈。
眼前一片黑暗。
宛若被蓋上了一層薄薄的黑色面紗一般,連正上方的太陽看起來都是黑的。
武仰躺在地。
他手拄著地面,試圖撐起身子,但是只有指尖能動;指尖觸碰到的地面上,有一片積水。
黏答答的濕潤觸感從指尖傳來。
——…………雨?
並沒下雨。
他絕不會弄錯。因為他一直仰躺在地,望著天空。
天空雖然黑暗,卻是晴朗的。
焦黑的太陽被一樣焦黑的雲朵遮住了大半。
武覺得呼吸格外困難。
似乎有什麼東西卡在喉嚨里:他聽見自己的呼吸從嘴巴咻咻地外漏。
遠處又有人在叫喊。
慘叫,尖叫。同時,有個巨大的物體隨著哭聲撲向他的胸口。
一隻手緊緊抓住武的衣服,將他的衣服弄得皺巴巴的。
武轉動眼珠,看見俯視自己的她。
——……五十島?
胡桃帶著武從未見過的表情望著他。
瀕臨絕望的蒼白臉龐。
看來宛如死人一般。
她用發紫的薄唇說了些話語。
但是武什麼也聽不見。
武眨了眨眼,一次又一次。
在這段時間內,胡桃依然反覆吶喊著同樣的話語。
——她在叫我嗎?
從嘴唇的形狀,武看出她是在呼喚自己的名字,但武無法回應。
只能在越來越暗的視野之中看著她抓住自己,淚水如洪水一般,從她的一雙大眼中不斷滑落。
我得說些話來安撫胡桃——武如此暗想。
只要對她說「沒事的」,摸摸她的頭,她應該就會停止哭泣。
武舉起手來,卻發現胡桃身後站著另一個人。
見了那人的臉,武的身體抽搐了一下。
因為那看起來很像他認識的人。
但是眯起眼仔細一看,那個人沒有臉。
脖子上的看來像是顆漆黑的保齡球。
——……不是……人類?
然而,那的確是人類。
陰森可怖的黑色手掌抓住了胡桃的肩膀,從後將她硬生生地拉開。
她撲在武身上,不想被拉走。
但是宛如潮濕黏土的黑色手掌抓住了姑的手臂。
武想阻止。
想救胡桃。
他奮力挪動身體,卻毫無效果,只有指尖微微地在地面的積水上滑動。
武眼睜睜地看著胡桃被那個黑色怪物用另一隻手抓住頭髮,痛得直喘氣。
黑色怪物將她扒離武的胸口,一把摟起;她的身體浮在空中。
但是胡桃的手依然抓著武的衣服,沒有放開。
黑色怪物鬆開了抓著胡桃頭髮的手,雙手並用,試圖抱走她。
胡桃抓准了怪物放鬆力氣的一瞬間,再度撲向武。
她帶著傷心欲絕的表情靠近,武的視野變得更加黑暗了。
一道柔軟的觸感掠過嘴唇,隨即離開。
武很想詢問胡桃。
——……我怎麼了?
——這裡是哪裡?
——為什麼身體動彈不得?
——五十島,你背後那個噁心的傢伙是什麼?
——……為什麼吻我……?
然而,眼前發生的事吹散了武的所有疑問。
黑色怪物抓住胡桃,再度將她扒離武的身上;她在完全無聲的世界之中哭喊,下一瞬間卻全身僵硬,化為玻璃雕像。
而當可怕的黑色怪物試圖帶走雕像的瞬間,胡桃的身體從內側迸裂粉碎了。
「五十島!!」
伸出手臂猛然起身的武,在床上睜大了雙眼。
他立刻意會過來自己是在作夢。
武的脖子被冷汗弄得濕答答的,一想到那個詭異的無臉黑影,他便毛骨悚然。
「……這、這是夢,只是一場夢……」
武喃喃說道,好讓自己安心。
房裡昏暗且安靜。
他感覺到自己的心臟跳得很快,一面喘息,一面用力閉上眼睛。
他常作夢,也作過很多次惡夢。
但是這次的夢境格外真實。
武將手掌舉到面前,睜開眼睛,看著指尖。
不知是不是眼睛已經適應黑暗了?隱約可看見模糊的輪廓。
——那個潮濕的觸感……該不會是……
倒在地上的自己下方的積水,或許是血——武如此暗想,緩緩地倒向床鋪。
他覺得指尖似乎仍是潮濕的。
嘴唇也是。
宛如胡桃剛觸碰過一般。
觸感仍然殘留著。
他從未看過胡桃哭得那麼厲害。
一回想起來,他又打了個大大的冷顫。
——聽說夢境是某種暗示,不知道自己死掉的夢有什麼含意?
武掀開棉被,鑽進被窩。
黑夜裡的寢室冷冰冰的。
昴魔法學院的男生宿舍常春藤宿舍冬天開放暖氣。
莫說公共場所,就連每個學生的寢室也有暖氣。
不過,當晚,武關掉了寢室里的暖氣。
因為就寢前他覺得喉嚨有點痛,為免過度乾燥,便關掉了暖氣。
他拿起放在枕邊的手機,確認時間。
——……凌晨三點啊?
居然挑在這種尷尬的時間醒來。
武打算再睡個回籠覺,在被窩裡挪動身體,卻發現某一側感覺起來格外溫暖。
武微微睜開眼睛,確認左邊。
他發現立在床邊的長劍散發著朦朧的青白色光芒。
武坐起身子,握住劍柄。
拿起劍來一摸,劍鞘是溫熱的。
——怎麼回事?
武解開為了安全起見而扣上的扣環,拔出劍刃。
魔劍薄暮沉默不語。
銀白色的鋼呈現黑色,劍柄的溫度和室溫相同,起先覺得溫熱的劍鞘也一樣冰冷。
——……是我的錯覺嗎?
武歪了歪頭,將薄暮收回鞘中,再度豎立於床邊。
從前,除了下午的魔法課之外,武都是把薄暮收在置物櫃中。
有些學生因為系統魔法的緣故,化身是武器;為了避免危險,學院規定學生們平時必須將化身放在置物櫃中保管。
所以這一天是武首次將薄暮帶回寢室。
為求更順暢地與化身交換魔力,迴避魔法的任課教師一氏老師在課室中指示學生們今後每天都必須和化身二十四小時共處。
無可奈何之下,武這兩周來清醒時便把這把沉甸甸的劍配在腰間的劍帶上,睡覺時則放在身旁。
——放在身旁倒是無所謂,帶著走實在很重。
武躺在床上,在心裡嘀咕著。
昔日的十五個偉大魔法師之一擁有的魔劍薄暮,現在成了武的東西。
進入魔法學院就讀,已經過了半年左右。
武曾以這把劍為化身,和〈引路人〉的魔法師及六的哥哥十戰鬥。
然而,武一面睡下,一面暗想:其實我對這把魔劍一無所知。
所謂的化身,即是釋放魔力的工具。
化身通常是有特殊感情的物品或是特別喜愛的物品,並不是任何東西都能當化身。
武暗想:為什麼薄暮會選擇我?隨即又轉念一想:為什麼我會選擇薄暮?
薄暮沒有意志,它只是一把劍;做選擇的是自己。
——十五個偉大魔法師之中,是哪一個人擁有薄暮?我該仔細問問才對。
——六……應該…………知道……吧?
武慢慢地陷入深沉的睡眠之中,過了數秒。
魔劍開始靜靜地散發淡光。
武沒有醒來的跡象。
數分鐘後,薄暮燦然照耀著寒氣支配的寢室,收在鞘中的劍身開始微微抖動。
同時,睡在旁邊的武全身湧出淡紫色魔法粒子。
與「解除」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