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
眼下這陣沉痛的沉默,被我口中自然而然流露的疑問所打破。
現在我稍微恢複了幾分理性,頭腦總算開始活動。在我的腦內,剛剛聽到的那句話不停地打轉。
——我一個字都沒動。
這句話所表示的意思……不,那種事我明白。她說得十分明確,除非是笨蛋,不然不可能聽不懂。然而,我寧可我自己聽不懂這句話。
可是,我聽到了。
我不管怎樣都聽到了。
即使我不想聽到。
「這、這是怎麼回事!?」
連我自己都不相信,從我自己嘴裡能吐出如此乾巴巴的聲音。
對此,被我問到的那一位……圓乘老師依舊掛著那清爽的笑容,依舊保持者泰然自若的態度。從她現在的樣子,絲毫感覺不到討厭人類的樣子。彷彿所有的一切全都煙消雲散,只有那天真無邪的表情。
「是的。所以說,我一個字也沒動!」
「你沒寫?」
「是的,我從頭到尾一個字也沒動!」
「可你這五天里,一直都把自己關在房間里吧?」
「一個字沒動就是一個字也沒動,完完全全徹徹底底一個字也沒動!!」
「明明那麼講究地進行著準備」
「是的」
「你要的東西,明明都給你買來了」
「是的!」
「明明信誓旦旦地保證過一定會完成,卻還是沒寫?」
「是的!!」
圓乘老師完全不管如今正與我面對著面這件事,情緒非常興奮。這肯定並非克服了對人恐懼之類積極的效應,只是單純地將錯就錯罷了。自己什麼也沒完成的這一事實,反而讓她輕鬆起來,讓她看輕了一切。
「為、為什麼變成了這樣?」
「我也沒辦法」
「你怎麼就沒辦法啊!究竟是為什麼!?」
「因為我就是沒辦法啊!!」
圓乘老師發火了。
正在發火的其實是我,犯錯的自然是圓乘老師,總之就是圓乘老師反倒沖我發起火來。我為什麼要挨她的罵?我連這種理所當然的結論都沒心思去問了,圓乘老師的火氣不斷地噴湧上來。
「我實在寫不出來,然後稀里糊塗地就死掉了,你讓我有什麼辦法!這幾天我都死過去了啊!!」
「那已經是重大事件了吧!!」
「復活之後過了一會兒,發現房間里有好大的怪味」
「麻煩你別說那麼可怕的事情。再說了,你為什麼又死了啊!我明明就沒有露過面啊!!」
「因為實在寫不出來,我大受打擊,於是不貞而死」
「這話完全聽不懂」
「等我復活之後,不知為何原稿還是一片空白。你不覺得這肯奇怪么!?在我死掉的這段時間裡,肯定應該會發生神秘妖精替我把原稿寫完的情況啊!不然就有貓闖進來,在鍵盤上面跳舞才對啊!我是把這種事情計算進來才死掉的啊!!」
「你已經分不清虛構和現實了啊……!!」
仔細看看,圓乘老師丟在地上的稿紙真的一片空白,一個字都看不到。她會不會是用了隱形墨水?相傳用橘子皮的汁可以做隱形墨水,可這麼多原稿,多少橘子都不夠用啊!話說我到底在說什麼啊!!
「總而言之,這不是我的錯,要怪就怪妖精和貓沒有幹活!!」
「你沒病吧!!」
「可惡的妖精!!」
「可惡的是你才對吧!」
面對如此將錯就錯的傢伙,我也索性將錯就錯,將心中的情緒毫不保留地傾瀉出來。
我將我的感情全都灌注在一句話中,大吼出來
「你這廢柴!!」
只喊一次根本排解不了我的憂憤,於是我一次又一次地大喊
「廢柴!廢柴!!」
「我也沒想到竟然一個字也寫不出來。真是的,技術完全生疏了啊!」
「是你腦子裡的東西生鏽了吧!為什麼寫不出來啊!!」
「沒有什麼比問作家為什麼寫不出來更愚蠢的了。作家寫不出來,是不需要理由的」
「你說什麼鬼話!?」
我的語氣不經意間變得粗暴起來,早就把用敬語的習慣拋到了九霄雲外。
「虧你那麼信誓旦旦地說會寫完!自己說的話都不算數,而且一筆都沒動,態度上就不能稍微老實點么!!」
「我現在態度再好,也改變不了我一個字也沒動的事實。反正都會挨罵,所幸錯到底,跟你對罵更爽快」
「簡直糟透了!!」
這傢伙真的已經無可救藥了。
我已經徹徹底底地搞懂了,這傢伙……名叫圓乘綴的,傳說中的作家,就是個廢柴。直接用「這傢伙」來喊她也完全沒關係。那些傳說實際上也不過是亂配CP弄出來的,而且她現在已經是個純粹的廢柴了。
因為這傢伙信誓旦旦地宣稱自己會寫,我也只能相信她了。畢竟作家的事情不在我了解的範圍內,我只能任她自己去做。
可結果卻是這個樣子。她就是個無可救藥的廢柴。
通過這件事,我只是再次認識到,普陀羅庄的居民全都是廢柴。
「啊啊夠了,你究竟想怎樣!!」
我靠近圓乘老師,抓住她的肩膀。隨後,圓乘老師的臉稍稍地扭曲起來。糟糕了,可能是我抓她太用力了。
「……啊」
「……怎麼了?」
「人、人類,有人類……!」
「事到如今才清醒過來么!?」
剛才還完全沒事,而且還那麼拚命地沖著我發火,結果一下就變回了討厭人類的模式,這未免也太卑鄙了點吧!
可是圓乘老師似乎十分湊巧地回到了原本討厭人類的狀態,在我眼前跪坐在地。
「是、是人類……要被人類抓走了……明明還沒被截稿日抓到過」
「不,截稿日正以現在進行時在抓你好么」
「噫噫噫」
圓乘老師一邊發抖,一邊拚命向後退,準備回到房間里。可是我現在想跟她說的話堆得跟山一樣的,豈能放她逃走。不管她會死多少次,我都要追上去。
「我不會讓你逃掉的!!」
「要、要被殺死了」
「不會殺你啊!」
這傢伙真會危言聳聽。
「已、已故的媽媽告訴過我,被人類抓到就會被殺掉」
「你那已故的母親也是人類吧,大概」
「這、這麼說,我已經死了么……?既然如此,此時正在遭受人類襲擊的我,究竟是什麼?」
「你現在就好好地活在這裡,就是正在挨我罵的圓乘綴老師啊!!」
「既然如此,我只好選擇死亡……」
「不會讓你死的!」
圓乘老師撿起稿紙,開始不停敲打自己的腦袋,而我拚命地去阻止她。她要是這樣死了,我會傷腦經的啊!雖說不死也夠讓我傷腦筋了!!
圓乘老師的寫作沒有順利完成,也沒有成功跨越名為截稿日的難關。
我用顫抖的聲音,問道
「……失控的能力會怎樣?本該通過克服截稿日來解除的失控能力,究竟會怎麼樣?」
「不怎麼樣」
「請現在就寫!只要在截稿日到來前寫點什麼,世界就不會滅亡了吧!給我寫!寫!快寫!!」
「寫、寫不出來就是寫不出來,不管過多久都寫不出來!我本來就寫不出來,不管怎樣都還是寫不出來,所以這已經不是我的錯了!!」
「完全就是你的錯吧,你這廢柴!!」
「噫噫噫噫噫」
圓乘老師徹底消沉起來,抱住腦袋。
「人類好可怕人類好可怕人類好可怕人類好可怕人類好可怕人類好可怕人類好可怕人類好可怕人類好可怕人類好可怕人類好可怕人類好可怕人類好可怕人類好可怕人類好可怕人類好可怕人類好可怕人類好可怕人類好可怕人類好可怕人類好可怕」
她把自己關關進了自己的小世界中。她拚命將自己掉在地上的原稿聚在自己周圍,就像結草蟲一樣設法把自己藏在紙堆中。看到她可悲的樣子,我反而恢複了冷靜。
沒錯,我恢複了冷靜。
現在發火也無濟於事,既已發生的事情無法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