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三十日，星期二的御茶水久違地放晴。
中午時分的義大利餐廳充滿學生、OL、男性上班族，工兵和室見坐在半地下室的露天座位，窯烤披薩和義大利寬面的香氣挑逗著鼻腔。桌上擺著琳琅滿目的菜色，洋蔥湯、凱薩沙拉、吐司和生火腿義大利面，每道都是平常光看就要流口水的美食。但是工兵沒辦法動眼前的任何一道料理，應該說……根本沒時間伸手比較正確；從剛剛開始，工兵每十秒就拿出手機確認來電。
「……你冷靜一點好不好，又不會因為一次聯絡不上就取消資格。發表結束之後也有說啊，無論結果如何都會通知。」
室見露出受不了的表情，而工兵則是一臉不悅地低喃：「是沒錯啦，雖然話是這麼說沒錯……」他嘴上雖那樣說，但沒一會兒又單手操作起手機，室見放棄說服工兵抬頭仰望天空。
簡報結束後五天，經過諮詢回答、調整估價條件和確認詳細內容等流程，今天是發表結果的日子。客戶說會在上班時間內通知是否入選，但是由於不知道幾點會捎來通知，工兵從早上開始手機就寸步不離，每當收到垃圾郵件或從公司打來的電話，就會背脊一震、全身肌肉繃緊，實在是很累人，就和就職活動等待公司聯絡的電話一樣。
……真是的。室見用鼻子冷哼一聲：
「之前強勢的態度都跑去哪裡啦？現在再怎麼掙扎也改變不了結果，拿出穩重的態度來啊！你是男人吧？真丟臉。」
「因為——」
工兵皺起眉頭：
「提案時我不是說錯了一些地方嗎？像是估價的數字少講了一位數，對方不是也露出『什麼？』的表情嗎？但是我卻因為過於緊張而不停地繼續說明下去。還有AS PATH（註：AS路徑）的事情也是。」
「AS RATH？BGP（註：路由協定）的？那怎麼了嗎？」
「那不是照字面念作A?S?PATH嗎？因為我不知道念法就直接說成AS?PATH了，然後客戶又露出『什麼？』的表情。啊——光想就羞恥到從臉上噴火出來了……」
啊——吵死了、吵死了。
室見煩躁地揮手二茼一茼揚起柳眉瞪著工兵：
「客戶沒有你想得那麼在意啦，其他供應商多少也會有失誤啦，業平的負責人沒有閑到有時間一個一個注意簡報時說錯的地方。說白一點，你是自我意識過剩，謙虛得令人煩悶！」
「煩……煩悶……」
「說好聽一點就是自戀狂，噁心死了。」
「這樣說反而更過分！」
太毒了。完全不像是對一個努力工作的後輩應該有的態度，毫不留情地批評。
但是多虧胡鬧的對話，工兵終於冷靜下來。的確現在再怎麼驚慌失措都沒用，除了耐心等候以外別無他法。現在最重要的事情是養精蓄銳，以萬全的準備迎接結果。也就是好好吃下這些端上桌的美食，全部掃入胃袋裡，嗯。
「那……我開動了。」
「喔，快吃吧、快吃吧。」
工兵轉換心情拿起湯匙，合掌同時抬起頭，看到室見點的第四盤的鮪魚吐司正好送來。嗯，真虧那麼小的身體容納得下啊，而且還都是一樣的料理。正當工兵深感佩服地拉近湯盤時……
「咦？你們不是——」
耳熟的聲音在工兵身後響起。
回過頭髮現一名穿著西裝的男子站在很近的身後，白晰的福氣臉、細長的眼睛在銀框眼鏡後方眨著，獨具特徵的娃娃臉讓人印象深刻，是JT&W的梅林。
現場的氣氛瞬間凝固，梅林看著屏住呼吸的工兵和室見露出微笑，帶著天真的表情放鬆眼尾說道：
「果然是你們啊，之前也在業平前面碰到你，我們還真常碰面啊。又有什麼專案嗎？」
「不……」
工兵用僵硬的語氣回答：
「我們……公司在這附近，只是來吃飯而已。」
「附近？喔——」
梅林歪著頭：
「說到這附近的大型辦公大樓應該是神保町的M大樓和新御茶水的MS大樓吧……啊不，對喔。」
梅林瞪大雙眼：
「你們的規模小，只要租附近的複合大樓就可以了嘛。真羨慕啊，大學生活圈裡的辦公室也
讓人欣賞，既可以便宜解決三餐又有很多小酒館，要是我們的規模沒那麼大，也真想要搬到這附近來呢。」
「……」
工兵用眼神告訴想回嘴的室見不要衝動。雖然他的每句發言都讓人生氣，但這個人說這些話的時候是毫無惡意，生氣的話他反而會覺得驚訝吧？一定會主張自己沒有惡意，只是誠實地說出自己的想法。
梅林完全沒有注意到周遭環繞著險惡的氣氛，聳聳肩膀：
「我是來這附近處理專案的，雖然是在上午就結束的行程，但是……今天是業平發表結果的日子嘛？我計畫如果接到對方內部通知承包到案件就馬上去打招呼，所以正打算吃完中餐就去神保町車站呢。」
「……是喔。」
「你們呢？結果有提出RFP回覆嗎？」
聽到工兵簡短的回答「嗯」，梅林苦笑著聳肩說道：
「哎呀，不過你們還有公司內部的立場要顧啊，這也沒辦法。不過很抱歉，這次是我們贏了。包含服務、線路、設備費用在內，都策略性地給了相當大的折扣呢。如果還不能承包到專案的話我就註定這樣了。」
梅林豎起拇指做出划過脖子的動作。
但是和聳動的話語相反，梅林的表情一派輕鬆。彷彿絕對的自信從毛孔噴出包覆他全身。他應該打從心底堅信自己絕對會贏吧。正常來說是那樣沒錯，購置機器的能力、後援的規模、服務陣容，不論哪一項，駿河系統都沒有勝算。就像是業餘棒球隊闖進大聯盟踢館，結果一定是在瞬間就被擊潰吧。
——但是。
工兵眯起雙眼。此畤突然響起高亢的電話鈴聲。
「喔，抱歉。」
梅林拿出手機貼近耳邊，按下通話鈕：
「我是JT&W的梅林……是，承蒙您照顧了是是。沒問題……是的，只是剛好在戶外所以有點吵，沒有問題，請說。」
不停地眨著銀框眼鏡後方的細長雙眼，他面露微笑地看向工兵他們。
「……是，RFP的結果吧……嗯……嗯……是咦——不，請等一下……咦？抱歉，這是怎麼一回事……咦？」
梅林的聲音摻雜著混亂，有如女性的手指握緊手機，他一邊通話一邊斜眼瞪著手機：
「抱歉……我想要請您告訴我詳細情形……不，我不是那個意思是是，我想貴公司應該對敝公司的提案有所誤解……咦？啊，等等，請等一下，橋本課——」
——
對話遭到強制結束。梅林用錯愕的表情將手機拿開耳邊，白晰的臉龐漸漸變得毫無血色，他的雙唇彷彿凍僵似地顫抖：
「怎麼可能。」
虛渺的聲音：
「不可能，怎麼可能會有這種事。」
梅林恍神地佇立在原地，細長的雙眼失了魂般地瞪大。
隨後，和剛才不同的來電鈴聲劃破沉默。工兵一邊感受周圍的視線，同時取出胸前口袋的手機。確認液晶畫面的來電者，工兵微微眯起單眼後，一臉正色地接起手機：
「你好——我是駿河系統的櫻坂。」
電話另一端的聲音平淡地傳答聯絡事項，和上次對談時相同，毫無修辭與包裝的公事公辦口吻。
「……是……是……我知道了……謝謝您……那麼我會開始準備著手進行……是……我了解了，往後也請您多多指教，感謝您。」
……
按下結束通話，工兵握緊雙拳，晚了一秒全身才開始起雞皮疙瘩。
我辦到了！我辦到啦！混賬！
工兵好不容易忍住想要大喊的衝動，收起手機，抬起視線發現梅林鐵青著一張臉看著自己，他的臉頰不斷地打著哆嗦，開口問道：
「剛……剛才的電話是誰打給你的？準備著手進行是指……？」
「你是在問……哪件事？」
工兵歪著頭，面無表情地用平淡的口吻告訴梅林：
「那還用說嗎？當然是指啟動業平產業的DR網站架構專案啊。」
……！
一股衝擊撼動著空氣。
梅林全臉肌肉痙攣地逼近工兵：
「這……這是怎麼一回事？由你們承包？那種大規模專案？扳倒我們和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