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二幕第二場

籠罩在舞台側翼的緊張感,是比賽特有的氣氛。

椿來到這裡,看到為參賽者排列的椅子,不禁屏住氣息。

坐在這裡意味著自己的出場順序快要到了。這是決定成敗的舞台──這個念頭讓她感受到更大的緊張與壓力。她幾乎雙腿發軟,無法動彈。但這時有人從後方拍拍她的背。

「喂,不要獃獃站在那裡。」

「加奈美。」

椿想起自己不是孤單一人,肩膀的力量頓時放鬆。

幼年好友加奈美今天穿著簡單的連身裙,全黑的裝扮或許是表現「自己是伴奏」的意識吧。不過即使擔任配角,她仍舊具有華麗的存在感。站上舞台的人當中,只有極少數擁有這樣的光芒。

就連來到這裡的途中,椿也看到有幾個鋼琴伴奏注意到加奈美,竊竊私語:「那是佐野加奈美。」「她怎麼會來這種地方?」加奈美在各地的比賽中嶄露頭角,受到同輩的鋼琴家看重。椿為此感到驕傲,但同時也覺得自己很沒用。

「來,坐下吧。」

「嗯……」

椿以僵硬的微笑坐在其中一張椅子上。

然而她立刻又感到緊張。從舞台上傳來其他參賽者的歌聲,讓她的指尖不自覺地顫抖。

「加奈美,對不起,麻煩你陪我來……」

「你在說什麼!除了我之外,還有誰能替你伴奏?」

加奈美的態度和平常一樣,充滿了自信。

椿苦笑點頭,但無法拋開不安。事實上,教授甚至不贊成她參加這場比賽。這是因為椿的現況低迷……不過正因為如此,她希望能找到某種突破口,所以才決定參賽。

椿小聲地在口中背誦歌詞。

「Mercé dilette amiche──」

她這次選擇的自選曲是威爾第的歌劇《西西里晚禱》中通稱〈西西里晚禱〉的詠嘆調。

這是在接近劇終時,新娘子在結婚典禮高唱感謝與幸福的歌曲。隱約帶有鄉愁的這首曲子被歸類為難曲,從以前就指導椿的老師也替她感到擔心,勸她「選別的曲子吧」。

然而椿並不是為了炫耀技巧而選曲的。這首曲子有特別的意義。

這是使她立志踏上聲樂之路的曲子。她覺得如果是這首歌,即使在快要迷失方向的現在也能夠唱出來──因為在孩提時期看到的舞台上,美麗的新娘是那麼幸福地唱出喜悅。

「千萬別失敗……」

椿握緊戴上手套的手。

進入音樂大學才過了半年。

然而這半年足以讓她體認到現實。

過去椿一直把唱歌當作生命中的全部而努力。不論多麼辛苦,她都堅信只要不放棄,總有一天能夠站在夢寐以求的舞檯燈光下。

但是當她進入大學,她親眼目睹同學程度之高。

她遇到和她同樣、甚至更努力的人。他們精力充沛、積極學習,隨時充滿自信,感覺和她完全不同。

即使如此,椿仍舊繼續努力。她認真上課、勤奮練習,拚命想要跟上他們。她甚至犧牲睡眠時間,也拒絕同學的邀約,只是全心投入音樂,不斷練習。

即使如此──結果就是一切。沒有得到結果,就無法到達任何地方。

今天的參賽者中,有不少她認識的名字,其中也有最近明顯進步的同學。她們一定能夠表現得很好。

因此自己也不能失敗。在這裡的所有人,或多或少都有很高的目標並自我砥礪。她不能落在後頭。

「我得加油才行……」

椿告訴自己。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她忽然感覺背後有不祥的預感接近。

「……不行!」

她急促地說,並且回頭,即將接觸她頸部的「某樣東西」倏地遠離。一旁的加奈美瞪大眼睛。

「椿,你怎麼了?」

「沒、沒什麼。」

──那是不知從何時開始會在背後感覺到的「某樣東西」。

宛如自己的影子般總是跟隨著她,有時還會向她伸出手。

她不知道那是什麼,然而她覺得那東西一點一滴地逐漸接近。她也覺得自己似乎隱約知道那是什麼……因此更無法回頭。

她只能一心一意地看著前方繼續走。除此之外別無他路。

「我得好好表現……好好……」

喃喃說出口的話語堆積在腳邊,宛若被無聲的沙子淹沒。

當她好似要沉入無底深淵時──一隻手伸過來,抓住她的下巴。

「椿,抬起頭。」

「……加奈美。」

「你要抬頭挺胸,要不然就會被其他人看扁了。」

她的聲音強而有力,對自己的力量毫無懷疑。

她的眼睛應該能夠無畏地仰視光線。

加奈美從以前就是這樣。不辜負努力的才能,加上支撐才能的努力,總是讓椿感到眩目。也因此,她想要成為配得上加奈美的歌手,站在同樣的舞台上。

如果在這場比賽中能夠得到成果──

一定也能讓她接近孩提時期的夢想。她或許可以再次追上一路走在一起的好友。椿把顫抖的手放在加奈美的手上。

「謝謝你,加奈美。」

「等獲勝之後再道謝吧。」

挺起胸膛說話的好友充滿戰鬥精神,彷佛接下來要出賽的是自己一般。椿也回以僵硬的笑容。

正式演出前平和的時光,就好像回到天真無知的孩童時期。

然而這樣的時間一定不會長久持續──椿此時已經有預感。

強化集訓之前的日子轉眼間就過去了。

椿每周出席兩次合唱練習,星期日則製作大道具,也會練習伴奏。空閑時偶爾也會和自願參加的人一起去看外面的公演與音樂會。像這樣熱熱鬧鬧地和眾人一起行動,應該就是她想要的日常生活。或許因為是和大家一起去觀賞,因此她能夠純粹地享受睽違許久的歌劇舞台。

和忙於練習的音樂大學時期相較,每天的生活也許可以稱得上平緩,不過實際上,新生活的一切都令人眼花撩亂。她要同時應付課業、預習伴奏、投入新的課題,每天都是這樣的反覆。

「歡迎光臨。小椿,你是第一個到的。」

椿提著塞入兩天一夜行李的包包從電梯出來,看到熟悉的面孔迎接她,鬆了一口氣。理惠揮揮手中的樂譜。

「不要緊嗎?有沒有迷路?」

「我擔心迷路,所以就提早來了。」

集訓使用的是距離都心不遠的八層樓社區中心。

這裡有寬敞的廚房、練慣用的音樂室、兩間會議室以及兩間住宿用的和室。由於椿是第一次來,因此理惠帶她逛了一圈。椿讚歎地說:

「沒想到有這樣的地方。」

「這裡是區立設施,所以可以很便宜地借到。啊,小椿,行李放在和室。」

說話的理惠從導覽時手中就拿著樂譜影本,或許是剛剛正在背譜。椿指著譜說:

「理惠,那不是《蝙蝠》吧?」

「嗯,這是舒伯特。我要在今天的慶祝音樂會上唱。」

「喔,原來如此。」

集訓除了練習之外,還會有大家做的料理,以及由自願者表演的慶祝音樂會。理惠如果要唱舒伯特的歌曲,想必又能聽到和平常不同的一面。椿露出期待的微笑。理惠對她說:

「對了,小椿,你也來參加吧。反正表演什麼都行。」

「我、我不太……光是負責伴奏就應付不過來了。」

「黑田雖然也這麼說,不過上次還是臨時被推上台演奏。好像拉了〈自由探戈〉吧。」

「臨時上台還能演奏〈自由探戈〉?」

這是皮亞佐拉的代表曲之一。椿也曾經偷偷用鋼琴練習這首不屬於古典樂範疇的熱情探戈,但卻中途挫敗。椿想像黑田拉小提琴的模樣,憧憬地喃喃說:

「一定很帥吧……」

「應該說很好笑才對。」

「咦?」

椿心中的黑田形象與「好笑」這個形容詞沾不上邊。不過上次集訓的時候,他才一年級,在身為學姊的理惠眼中,或許看起來很好笑吧。

「黑田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想當指揮的?」

「什麼時候呢……他剛加入的時候只是拉小提琴而已。當時他看起來是個擺臭臉的新生,不過現在已經完全融入社團了。」

「擺臭臉……?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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