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音沒問題嗎?那麼最後大家一起合唱一次!」
聽到這句話,所有人重新排成圓弧形的一列。
坐在鋼琴椅上的椿急忙翻開樂譜。在等待大家準備好前,她瞥了一眼三樓窗外的風景。
這是她來到東都大歌劇社之後第四次的合唱練習。然而這兩個星期以來,她唯一開始習慣的地方,就是可以不迷路來到練習室。
椿緊張地等候合唱團長的示意。在沒有拿指揮棒的手揮下的同時,她也按下琴鍵。
她已經好久沒有懷著拚命的心情面對鋼琴了,如果能夠藉此喚起已經遺忘的東西……那就好了,可惜的是完全沒有喚起。每次都好像在走鋼索一樣。
話說回來,面臨崩壞的不只是鋼琴伴奏,還有加入新生的合唱團。有許多一年級唱到一半不知道自己在唱哪裡或走音,整體顯得相當混亂。與其說是貴族宴會的訪客,不如說是誤闖隔壁婚禮會場而不知所措的人。
歌曲在支離破碎的狀態下結束後,練習室陷入沉默。身為合唱團長的男社員眉頭深鎖好一陣子,然後突然握拳敲了一下手掌。
「好……大家都知道課題是什麼吧?如果有人不知道,我會把今天的錄音上傳,自己去聽吧。確認的重點放在音準和進歌的時間點。下次練習黑田會過來,你們得自己保護自己。」
「哇~」
「知道了!」
「謝謝~」
社員紛紛開始準備回去。在這當中,椿仍舊坐在鋼琴前方,仰望著樂譜嘆息。
「好、好難……」
「真的好難……」
趴在鋼琴另一側的是清河。
他雖然很認真參與練習,但他是第一次接觸音樂,因此似乎遇到很多困難。抓音雖然進行得很順利,但是一旦和大家合唱,音準和進歌時間點都會跑掉。剛剛合唱時,他似乎也和彈琴的椿一樣拚命地在困境中掙扎。
他盯著加註許多文字的合唱譜。
「如果是自己一個人我還能唱,可是一加入其他聲部就不行了。真希望可以捂住耳朵唱歌。」
「那樣反而更難,會抓不到自己的音準。」
「咦?真的嗎?」
「喂,要關門了。快點出來。」
聽到拿鑰匙的學長這麼說,兩人連忙停止交談,拿起行李,跟著其他社員一起出去。
星期六練習結束時間是下午三點。不同於星期二的練習後,外面還很明亮。在假日的校園中走動的人,大概是來參加社團活動或做研究的。椿和清河並肩走在通往正門的路上。
「小椿,你剛剛說『不聽其他聲部,就會抓不到自己的音準』,這話怎麼說?」
「嗯……演奏音樂的時候,其他的聲音也很重要。比方說,唱歌時如果沒有伴奏,就連進歌的音都搞不清楚了吧?就像那樣,如果聽不到周圍的聲音,因為沒有基準,所以即使自己走音了也不會發覺。」
正式演出時,常會發生因為太緊張而抓不到音準的情況。這種時候幾乎都會因為沒有聽進其他的聲音,導致狀況更加惡化。
「聽到其他聲部,就知道自己現在唱的是和諧或不和諧音。細微的音準差異可以像這樣靠聽聲音來調整。」
「我、我辦得到嗎……」
「當然了。比方說,聽鋼琴獨奏的時候,如果有彈錯音,就會和其他聲音產生不協調的衝突,很容易聽出來吧?」
「我想……我應該聽不出來。」
「咦?」
椿覺得這就像河裡豎著木樁般明顯,沒想到竟然會很難聽出來。話說回來,從小就沉浸在古典樂世界的椿和初學音樂的清河,在常識方面有所落差也是很正常的吧?
看其他新進社員的情況,似乎也都各自在苦戰。椿猶豫著該說什麼,最後只能說些老生常談。
「現在才剛剛開始,最重要的就是練習。對自己的音準產生信心之後,就會覺得有其他聲部比較容易。」
「是這樣嗎?」
「是這樣的。要踏實練習才行。」
椿瞥了一眼手錶。她現在還有足夠的時間可以練習──她有一瞬間產生這樣的念頭,但又連忙搖頭。她現在已經不是音樂大學的學生,沒有必要不顧一切地忙於訓練。
然而空出來的時間又該如何安排?
「大概只能……預習課業了。」
「小椿,你接下來要預習?真辛苦。」
「另外我也在考慮要不要做肌力訓練。」
「肌力訓練?你在上什麼課?」
「訓練只是日常固定的練習。清河,你接下來要做什麼?」
典型的大學生星期六下午都在做什麼?椿為了得到一般常識而詢問,清河則很乾脆地回答:
「我待會兒有臨時兼差,要代替飼主去遛狗。」
「你真的什麼都做……」
姑且不論繁忙的清河,勤於打工或許也是一般大學生的日常。椿正在想自己要不要也去打工,又想到今天凄慘的練習。
「我想要……好好練鋼琴!」
「咦?你彈得已經夠好了吧?」
「那樣的演奏,簡直就像拿長筷子勉強攪動正要成形的麻糬……」
「好像懂又好像不太懂……」
別的不說,光是樂譜的音符就很多了;即使抽去幾個較複雜的音,仍舊無法彈好。
雖然沒有再犯參觀時那種初級錯誤,但偶爾到場的黑田看起來(好像)也對椿的伴奏有話想說。鋼琴伴奏這麼差勁,應該也會對社員造成困擾吧。
清河詫異地看著垂頭喪氣的椿。
「對了,你是住公寓吧?要怎麼練鋼琴?」
「這正是我煩惱的地方。」
椿趁著轉到現在這所大學的機會搬到公寓,當然沒有練慣用的鋼琴。她還在念音樂大學時可以借用練習室,但現在卻連這點都辦不到。
她只能使用從國中用到現在的試音用電子琴,然而這樣無法充分練習。
「我在想,差不多應該去找可以借用的練習室或工作室。我的電子琴太小,只能一次彈單手。」
「啊,我知道有一個很適合的練習場。」
「練習場?」
「沒錯。我也想練習,就約明天星期天吧?」
「明天……好的。我沒有特別的計畫,頂多只有肌力訓練而已。」
「小椿,你其實是運動社團出身的吧……」
清河有些傻眼地說完,又爽朗地補充一句:「對了,你跟我說話不需要那麼正式喔!」
※
早晨的空氣即使在四月也有些寒冷。
薄雲覆蓋的天空是白色的。幽靜的公園中,池塘水面也很平靜。鳥群還躲藏在棲身之處,樹木的綠葉似乎也殷切盼望著陽光而仰望天空。
池塘上的石橋連結到通往車站的道路,因此不時可以看到身穿運動服的國高中生經過。雖然是星期天,不過大概也有社團活動吧。椿穿梭在這些學生與遛狗的人之間,繞著公園外圍慢跑。
布料偏薄的運動服是高中時的學校運動服。她的體型從那時候就沒有變化,只有運動鞋是最近新買的。椿用掛在脖子上的毛巾擦汗,瞥了一眼手錶。
「已經這麼晚了……」
屏除雜念活動身體,腦中多餘的東西感覺漸漸消失,就如同專註演奏的時候一般,前進中只意識到呼吸與心跳。不過也因此,時間過得特別快。
每天的慢跑與肌力訓練,原本是為了唱歌而開始的。
國中時一開始是加奈美宣稱「音樂演奏者的身體是資本」而開始慢跑,卻只撐了一個月就放棄,反而是椿至今仍舊每周跑五次。沒有跑的時期只有音樂大學退學前後的幾個月而已。
不過在那幾個月之後,她能夠再度走到外面,應該也要歸功於長期養成的習慣。這也要感謝給她契機的加奈美。
『那是當然的,我們是一直走在同一條路上的同志啊!』
椿想起從小結交的好友自信的聲音,不禁笑了出來。然而她立刻想起現況,胸口湧起苦澀的滋味。
「我得傳簡訊給她才行……」
她從音樂大學輟學之後,加奈美傳了好幾則簡訊,每一則都在鞭策鼓勵她。面對堅強的加奈美,椿始終無法回信。就這樣,不知何時她們之間的聯絡就中斷了。
「她一定還在生氣吧……」
加奈美就是那樣的人,對自己和他人都抱持著燃燒的熱情。
她就是懷著這股熱情,一步步確實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