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劍之王與逐漸崩解的語言 第九章

卡提莉亞納是位不可思議的少女。

容貌應該算得上嬌憐可人。雖然他自己沒什麼感想,但旁人都這麼說。

少女的臉上總是掛著柔和的笑容,有時會靈魂出竅般盯著空無一物的某處,除了這一點之外就和純真無邪的孩童沒兩樣。他有時也覺得如果遠在故鄉的妹妹就在身旁,大概就像她這樣吧。

起初會對她伸出援手,就是因為她那束手無策的表情像極了年幼的孩童。

但是她似乎就連這一點點的協助都覺得高興,從宮廷魔法士的權利到介紹他讓王妹認識,給了他想像可及的所有優待。

「──對了對了,有沒有增加魔力量的方法啊?」

卡提莉亞納突兀地這麼問,是當他在她的宅邸整理藏書的時候。

聽了少女的疑問,埃利克困惑地反問:

「有,但是屬於禁咒一類。你為什麼想問這個?」

「只是有點興趣。因為魔力是與生俱來的嘛,那要怎麼做才能增加魔力呢?」

這疑問說單純其實也滿單純的。埃利克稍微思考後回答:

「其中大概包含了讓術師本身的靈魂變質,使之增加容量的工程吧。召喚出魔力,然後讓術師吸收,在吸收的過程中硬是擴充容量。雖然沒有實際的紀錄,不過肉體方面應該也相當疼痛。所以就算能增加也有其限度,一旦變質時失敗,不是精神崩潰就是會喪命吧。這類案例倒是不少。」

「會死掉喔?」

「會啊。如果那種魔法不危險,在暗黑時代應該會出現更多強大的魔法士才對。」

但實際上並非如此。無數人追求力量,並且實際嘗試各類禁咒的暗黑時代。留存至今的只有「不得觸碰禁咒」這條經過歷史實證的不成文禁忌。

卡提莉亞納一臉傷透腦筋地煩惱了半晌,對埃利克說:「我還是想知道,教我那個構造。」儘管埃利克無法理解她為何突然對這種事有興趣,但畢竟她也是王族成員之一,也許自己國家的歷史有些讓她好奇的部分吧。埃利克先告訴她:「實際上的構造更複雜就是了。」隨後便將自己當場構思的簡單構造口頭告訴她。

就算畫下構造圖,她也看不懂吧。況且埃利克也沒打算真的告訴她,心裡想著她很快就會忘記。

所以在數天後,埃利克從王城回到宅邸時,一瞬間無法理解眼前情景。

中庭描繪著複雜無比的魔法構造,四具屍體重疊在那中央。少女獨自佇立在這片血腥的情景前,展露純真笑容。

「你看,埃利克──開心嗎?」

如果能不和她相遇就好了嗎?當時如果自己選擇其他回答就好了嗎?

直到今日──埃利克依舊找不出答案。

法魯薩斯王城的外庭院,儘管夜色已深,卻飄蕩著騷動的氣氛。

不知誰拿著的魔法照明在樹林深處移動,但是與整個外庭院相比,那只是一個渺小的光點。今晚月色明亮,黑暗卻依舊佔據了大部分的地盤。

埃利克使用轉移陣獨自一人從坎德拉回到這裡,以提燈的藍色光芒照亮四周。

步行在樹林間,他的胸口藏著一封之前送到他房間的信,上頭只簡潔地這麼寫著:

「關於禁咒,想給你看個東西。我在法魯薩斯王城的庭院等你。」

白色的信封與裡頭的信紙都沒有寄件人的署名,然而紅花圖樣的封蠟是卡提莉亞納慣用的東西。所以這封信的呼喚──恐怕是屬於過去的一部分吧。

四年前,埃利克殺了卡提莉亞納,為了阻止她所構築的禁咒構造失去控制。然而,如果當初她沒有與自己相遇,恐怕根本就不會觸碰禁咒吧。所以當埃利克聽說雫從塔頂縱身跳下,便不禁懷疑自己是不是又重蹈覆轍了。

然而,卡提莉亞納的秘密卻是──

「埃利克!你不是去坎德拉了嗎?」

黑暗中傳來呼喚聲。轉頭一看,赫伯就在不遠處。大概是在這裡負責收拾這場騷動吧。埃利克高舉起提燈回答:

「我回來了,因為收到有關禁咒的傳喚。」

「傳喚?是國王找你?」

「不是。」

埃利克如此否定後搖了搖頭。從庭院中的氣氛來看,恐怕當下事態非同小可。埃利克自己也在前來的途中目睹了四處遊盪的女性屍體。赫伯看了看埃利克身旁。

「既然這樣,蕾提希亞大人也已經回來了?」

「沒有。她在坎德拉。」

對於直屬長官蕾提希亞,埃利克沒有留下隻字片語。如果向她報告,她一定會不準埃利克離開,避免讓他蒙上不白之冤,只會自己一個人回來吧。赫伯聽完揪緊了眉頭。

「你在做什麼啊……被發現就糟了啊。立場會很糟耶。因為第三陵墓被闖入,現在留在外頭的只有資深的人。」

「原來如此,難怪外頭動員的人這麼少。不過要講立場好壞,我已經有四年前的那次紀錄了。」

「少胡說了!你個人沒有罪過啊……」

赫伯的強烈語氣令埃利克苦笑。這位友人打從過去就總是親切地對待在宮廷顯得格格不入的他。經過那樣的事件卻依然不改態度,應該是出自他的善良吧。

埃利克提起另一個名字。

「雫呢?」

「應該在房間。我剛才送她回宿舍了。」

「這樣啊……謝了。」

如果她沒被這狀況牽連,就能稍微放心了。她的個性很可能會主動一頭栽進麻煩之中。她很明白自己的無力,儘管如此,總是不放棄努力到自己的極限。問題在於她認為的極限比一般人常識中的極限還要嚴苛。

所以在雫按捺不住跑來現場之前,必須先了結這彷佛通往過去的空洞夜晚。埃利克朝著黑暗邁開步伐。

「埃、埃利克,你要去哪裡?」

「去找個東西。」

「找東西?找什麼……」

「卡提莉亞納。」

「啥!」

埃利克聽見近乎尖叫的反應,取出白色信封交給赫伯。

「!這封蠟是卡提莉亞納的……」

「大概是想偽裝成她的身分吧。這封信直接送到了我在坎德拉的房間。既然第三陵墓被盜,犯人恐怕是先闖進第一和第二陵墓,再喚醒該處的屍體前往第三陵墓吧。因為知道那位置的人相當少,手法是滿高明的。」

如果以第三陵墓為目標的人與喚來埃利克的是同一人,那麼這個人恐怕已經喚醒卡提莉亞納了。

總是跟在他身後面露不安的少女。自從他因為禁咒的工作而逐漸忙碌,她就變得時常一個人躲在宅邸,在夜裡的庭院中獨自遊盪──一回想起那樣的情景,儘管知道死者的靈魂已不復存,還是令人無法輕易放下。

埃利克搖了搖頭邁開步伐,但赫伯壓低音量叫住他。

「埃利克……這封信,恐怕是為了把今晚的罪行嫁禍給你吧。」

曾擁有禁咒閱覽資格的埃利克持有相關知識,以及「失去了卡提莉亞納」這個動機。再加上他並非法魯薩斯的正規魔法士。在這狀況下,就算聲稱自己清白,還是可能會直接被扔進大牢。赫伯緊張地看向埃利克。

但是他以平靜的語氣回答朋友的擔憂。

「我明白。畢竟我有前科,犯人肯定也覺得我很適合當嫁禍的對象吧。」

「!既然知道,你為什麼不回去……」

「因為我覺得這是個好機會。她下葬的當下我沒能參與。」

「那是因為你沒辦法參與吧!事到如今還在講什麼?」

「事到如今啊……我也這麼覺得。」

蕾提希亞也這麼說,而且那恐怕是事實。太晚才知道真相。

──但實際上就算不知道真相,自己肯定還有其他方法吧。

因為她在動手的數天前,曾經前來詢問埃利克那禁咒的構造。

埃利克在意識落入過去的記憶之前,回過神來對赫伯說道:

「你願意擔心我,我很高興。不過比起我,你不回去應該更糟糕吧?現在留在外面的只有年資夠高的人吧?要是被發現,你也會受罰的。」

「那你呢?」

「我之前得到王妹的許可,看過了封印資料──我知道事情的真相了。」

埃利克發現樹林另一頭有動靜而抬起臉,赫伯也轉過頭。

女性骷髏在月光下緩緩走過,白色連身裙隨風飄蕩的模樣有如惡夢中的情景。兩人屏息等待屍體離開。直到裙襬消失在樹林的另一頭,埃利克才開口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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