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瑛太從英文參考書中抬起頭來,發現室內有些昏暗。
今天是一月十二日星期五,也是大學聯合招考的前一天。
這天,瑛太一早便前往學校,在自習室里專心念書。到了放學時間,他就前往教職員室歸還自習室的鑰匙,途中沒有閑晃,直接回到家中。
返家後,他換上居家服,又繼續坐在書桌前埋頭念書,就這麼過了一天。
瑛太今天著重於英語科目。由於重新溫習國語和日本史後,出乎意料發現自己回想起許多相關內容,根據出題方向,甚至認為自己能拿下高分。反觀英語,光是基礎部分就讓他覺得很不妙。
其實,瑛太原本就對前一所高中的英語科任教師的教學態度很感冒,導致英語成了他最討厭的科目。無論他做了多少歷年考題,分數仍舊沒有成長的跡象。結果還是老樣子,對錯參半。英語可說是在文科之中,分數最容易與人拉開差距的學科,因此瑛太認為再這樣下去,想通過合格門檻會相當困難。
瑛太將闔起的參考書放在桌上,然後從椅子上起身,伸手摸向房間的電燈開關,但他最後打消開燈的念頭,在居家服上多加一件外套。
瑛太決定外出慢跑,希望能藉此轉換心情。畢竟老是念書,肩膀也會發酸,而且若是再繼續下去,他擔心自己會變得討厭念書。
做好基本的熱身運動後,瑛太便走出房間。
當他在玄關穿上鞋子時,發現有人從背後接近。
「你會在吃晚飯前回來嗎?」
母親前來送瑛太出門。
「我只是出去慢跑一下。」
「路上要小心車子喔。」
「我又不是小學生。」
「聽說晚上好像會下雪喔。」
「我知道了。」
瑛太背對母親如此回應後,便走出玄關。
外頭的空氣很冷。冬季的空氣,冷到鼻腔內微微發疼。抬頭仰望天空,現在才剛過五點,就已經找不著太陽的蹤影,天色已換上夜幕的風貌。
站在32號省道上的瑛太,為了以防萬一,他又做了一次熱身運動才開始慢跑。
他朝著陽斗之前為了克服怕狗,與其他人一起前往的鎌倉中央公園的方向跑去。由於前方整條路都是上坡,因此瑛太選擇Z字形穿過此城鎮的路線慢跑。
不時吹來的北風,當真冰冷刺骨。大概是體溫與氣溫落差太大的關係,體內都能感受到吸入的空氣有多麼寒冷。
隨著慢跑的時間越久,瑛太開始加快換氣,呼吸變得比往常更急促。或許是天氣太冷,導致身體無法順利吸收氧氣。瑛太心知肚明,最主要的理由並不是這點。
一股懊悔感,在他的心中揮之不去。
那是第二次以一個打席,與陽斗進行比賽。
有別於第一次,瑛太是為了取勝而迎向挑戰。
他也私下為此做過準備。
其實這兩個星期,他都有持續像這樣外出慢跑,每天也會在鏡子前確認投球姿勢……
因此,瑛太對自己的身體狀況頗有自信,同時因為開始慢跑的關係,也自認為身體已恢複成經得起激烈運動的狀態。
在實際鍛練過下半身之後,直球的球速確實有提升。事實證明,陽斗在第二次的比賽里多次出棒太慢,瑛太也投得得心應手。即便如此,最後仍被他豪邁地擊出一支全壘打。
就是這股懊悔感,促使瑛太邁開步伐向前跑。縱然呼吸再急促,上坡再辛苦,想克服難關的心情仍然佔上風。因此,他不斷往前跑,而且維持著比往常更快的速度。
繞了公園半圈左右,瑛太便沿著原路往回跑。大概是天氣預報說會下雪的關係,今天幾乎沒遇見其他慢跑的人。
當瑛太返回32號省道時,內心充滿疲憊感與舒暢的成就感,也令他深刻感受到自己的身體,已能承受劇烈運動。
不遠處,能夠看見燈火通明的自家大樓,瑛太決定在返家之前,先讓身體冷卻下來,於是就此放慢腳步。全身開始流出大量的汗水。瑛太一邊擦汗,一邊慢慢向前走。
一路上,能看見汽車往來穿梭的車頭燈與路燈,在這些燈火之中,能看見不斷旋轉的紅色警示燈。
有一輛警車停在二十四小時營業的超市停車場里。瑛太原先以為是超市遭竊,基於好奇而上前觀望,結果卻在現場人影之中,發現一位眼熟的人。
「小宮……?」
沒想到自己的熟人會出現在這裡,瑛太震驚之餘,不禁低聲喊出對方的名字。
那位由女警陪伴著、一直低著頭的人,確實就是小宮惠那。她此刻的表情,陰鬱得完全不符合她平日的作風,看起來甚至有些害怕。
「就是這個小女生啊~!」
一道粗魯的聲音,來自距離惠那大約五公尺遠、位於停車場里的警車附近。現場有一名看似已經喝醉酒、滿臉通紅的中年男子,被兩名男性員警安撫說「彆氣彆氣,先冷靜下來再說」,但他仍伸手指著惠那的方向。
惠那見狀,更是驚恐地縮緊身子。
這種時候裝作沒看見,事後肯定會良心不安。
「你還好嗎?」
瑛太走到惠那的身邊,出聲關切。
惠那先是渾身一抖,當她抬起臉來時,神情充滿不安,不過她發現來者是瑛太之後,便顯得一臉安心,輕聲呼喚:「泉學長……」
瑛太表明自己是惠那所屬高中的學長後,女警便向他解釋整起事件的來龍去脈,並且拜託瑛太說:「能請你送她回家嗎?」
當下的氣氛,令瑛太難以回絕。
瑛太得知惠那是住在片瀨山附近之後,便幫她推著機車,沿著32號省道往藤澤的方向前進,惠那則是與他相隔三公尺左右,緩緩地跟在後頭。
「……」
「……」
兩人幾乎沒有交談,倘若換作是往常,惠那總會滔滔不絕地與瑛太攀談,可是現在一直顯得很沮喪。
「心情有稍微平復下來嗎?」
已受夠沉默的瑛太,越過肩膀向惠那搭話。他側頭瞄了一眼,發現惠那仍低著頭。
「就是因為你擅自替人拍照,才會惹出糾紛喔。」
這就是此次事件的真相。中年男子的怒斥聲,聽說甚至傳進了超市裡,店員才連忙報警處理。
「……我又沒在拍他。」
正當瑛太以為得不到回應時,惠那以鬧彆扭的語氣提出反駁。看她的樣子,應該有稍微打起精神,不過音量仍有點小……
「那你在警方來處理之前,直接這麼回答不就好了?」
「因為那個人忽然抓住我的手大喊『你是在拍什麼!』然後又一直罵人……害我慌了手腳……」
瑛太利用機車的後照鏡看向惠那,發現她幾乎快哭出來,氣呼呼地嘟起嘴巴。
平日那副春風得意的模樣,早已不復存在。
「歸根究柢,這都是泉學長你害的喔!」
「為什麼……?」
瑛太聽得一頭霧水。
「都怪你不答應讓我拿你的照片去參加比賽!」
這擺明是在遷怒,卻能感受到惠那已沒有餘力保持理性。既然如此,只要能讓惠那冷靜下來,無論她怎麼發脾氣,對瑛太而言都是能夠忍受的小事。
「小宮,你為何這麼執著於攝影社呢?」
打從相識開始,瑛太多少對此抱持疑問。由於瑛太未曾有過會令他拚了命想守護的事物,因此他感到難以理解。
「就只有那裡,可以讓我跟人討論攝影的事情……看在別人眼中,或許只是個攝影社……不過對我而言,卻是夢寐以求的場所。我就讀國中時,學校里並沒有攝影社……即使想成立攝影社,也完全招收不到社員。對於參加棒球社這種熱門社團的人來說,肯定無法理解這種感受。」
瑛太之所以沒有回答,是因為惠那說的全是事實。縱使是各校都有的棒球社,瑛太搬到福岡時也沒有參加。
「不過這所高中里有攝影社……終於有個能讓我與人討論攝影的地方。雖然社員只有我,以及兩個老是拍攝電車照片的男生……但是對我而言,真的是非常難能可貴,因此我豈能眼睜睜看著它消失嘛……!」
瑛太停下腳步,回頭望去,發現眼中泛淚的惠那,目不轉睛地瞪了過來。那雙眼睛很符合她那總是拚盡全力的作風……就這麼注視著瑛太。
「我明白了,你想怎樣都行。」
「你根本不明白我的心情!什麼叫做我想怎樣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