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維納斯的憂鬱

你以為做了這樣的事,結果會安然無事嗎?…大師?……

馬上就會有人發現的……逃不了的,

你這以建築師自居的異鄉人……

在晚秋夕陽中,房間里微微明亮。是和稱為舊宮的建築相稱的,內部裝飾豪華的一間房間。

過了萬聖節的米蘭城市,寒氣逼人,呼出的氣是一團白色的朦朧。吸了濕氣的地毯,或許是心理作用,讓人覺得非常沉重。

我放低腳步聲,緩慢走向那房間。仔細注意鑰匙孔的位置,然後不發出聲音地鎖上門。往房間裡頭走進去,不是平常應該有的味道刺鼻而來。感覺和舔了剛磨完的刀子的金屬氣味相似。是血的味道。

房間中央的會議桌上,幾個模型和許多建築藍圖雜亂放著。是送來的大教堂圓頂八角塔的甄選作品。

當中,我自己的應徵作品也混在裡頭。是花了時間的精心作品。不過,我的方案在評審期間已經遭到淘汰。並不是沒有感到遺憾,但現在也沒什麼關係了。我對這個創作甄選幾乎已經沒什麼興趣了。

「……大師。」

腳邊傳來微弱的聲音。俯視倒在地板上的男人,我只是微微吃驚。因為原本以為他已經死了。

男人下半身滿是鮮血。右脅腹有刀子刺傷的傷痕,地板上掉落著一把短刀。那是我偷偷帶進來的短刀,是費了一番功夫入手的東西,即使調查了,也不會發現所有者是我。

刺傷他後,我沒拔出那把短刀,因為不想被噴出來的血濺到。所以,拔出短刀的是他自己。

男人會恢複意識是意料之外,但這對我的計晝並不會造成障礙。

流了那麼多的血,他看來也是活不了了。

「你以為做了這樣的事,結果會安然無事嗎……大師。」

男人聲音痛苦地嘟囔著。在這種時刻,還用尊稱來稱呼我,正是他那種人會有的嘲諷吧。對於他自己生命將盡,他也知道。

「馬上就會有人發現的……逃不了的,以建築師自居的異鄉人!」

無表情地,我俯視著沒出口詛咒的男人。他說我是以建築師目居,也未必下對。我是公會正式登記的畫家,作為雕刻家也完成了幾樣作品。然而,在建築這個領域,到目前為止沒有可留名的作品。

當然,如果這次的參賽作品能被採用的話,是有完成八角塔建造的自信。但是現在在這裡,放不覺得有必要對這個將死的男人說明。

「不用擔心唷,詩人先生。」

我對那個男人微笑。看著靠近過去的我,他露出害怕似的表情。我馬上覺察到了原因。就在他身邊的地板上,他寫了我殺死他的事,模糊不清的血的文字。

我倒是有些佩服了。雖然知道會嚴重出血,卻把刺在脅腹的短刀拔出來,為的就是要留下這樣的血書吧。只是為了要陷害我,一個賣弄小聰明的男人。

沒覺得憤怒和不安。事到如今,他再怎麼想方設法,也無法破壞我的計畫,這種自信我是有的。我所設置的裝置已經發揮了期待的效果,為了最後的完工,所以我回到這房間。

「沒有人覺察到你就快死在這房間里了。」

聽我這麼說,男人輕蔑似地歪扭著臉。

「不會那樣的。」

大教堂當局和米蘭宮廷的專家,還繼續在審查八角塔的設計案。在舊宮同一樓舉辦的晚宴應該也馬上要開始了。友人一注意到自己不在的話,馬上就會過來找人的——男人斷斷續續如此說明。

我沉默了一會,聽他說著。第一次為這個瀕死的男人感到可鄰。

「很遺憾,詩人先生。不過,像你所期盼的結果,絕不會發生的。」

我用平靜的口氣說。在夕陽微微照亮的房間中,深暗的影子落在瀕死的男人臉上。在這時候,看得出來,殘留的微薄生命正一點點從他的身體滲出。就像是看著龜裂的計時沙漏一樣。

「這間,現在並不存在於舊宮的任何地方。如果一定要說的話,是在我畫中的一間密室。」

渾濁的眼睛仰視著我,豈有此理,男人嘟囔地說。聲音幾乎聽不見。

我抓起男人的手臂時,他自己的衣袖拂掉了血寫的文字。已經是半乾的血書,就如此完全模糊不可見。男人露出悲壯的表情,但那樣的表情讓我感到些微的不協調感。

死亡之際想要傳達的言詞如此被抹滅,就這點來說,他的瞳孔里有著隱約的從容。

「原來如此。」

俯視男人的雙手,我喃喃說。男人的手背,留有短刀深深刺進的傷痕。右手和左手,兩邊部有。刺透手掌的那種傷痕,讓人聯想到釘死在十字架上,神兒子的傷痕。

「有點輕視你了。真是抱歉!」

我輕吐一口氣。明顯地寫在地板上的血書,是用來欺騙我眼睛的幌子。對於我會返回這房間,他是預料到了吧。

他打算留下的真止線索,是兩手的傷痕本身。有所含意刺穿的傷痕,和脅腹的刺傷一起,要讓人聯想到我的名字。

很可能會被忽略,但如果是有藝術知識的人,會注意到的可能性是很高的。

「真不隗是出入宮廷的詩人才做得到的事,我們姑且這麼說吧。」

我拿起放在暖爐旁邊的手斧。

男人的表情變得僵硬,意識到我打算做什麼。

「即使那樣做,也無法掩蓋你們的罪惡。」

對於男人沒有乞求性命,我變成有點得救的感覺。

為什麼自己會受到這樣的對待,他是明白的。在她的心裡投下陰影,這是當然的報應。

我不加思索舉起手斧,準確的兩次,砍了下去。

男人發出哀號的聲音。但沒何人責問這件事。

門的對面喧鬧著,人們歡談的聲音傅到這房間里。

確認男人不動了,我走出房間,

心情高昂,但另一方面,也能很冷靜地回顧自己的行為。

那種興奮,就像是凝視著即將完成的藝術品一樣。

1

在米蘭大教堂對面的左側,大致呈圓形的米蘭城巾的中心地帶,是被稱為舊宮的建築群。

擁有美麗鐘樓的聖哥塔爾多教堂。大教堂對面的蕾雅里宮。並排其旁的阿爾齊貝斯科維里宮。此地區一帶全是以前米蘭統治者——維斯康堤家族的居所。以蝰蛇的徽紋為人所知的那一家族,在沒落後,將此城市的統治權交給史佛爾札家族。如此已經過了三十多年。

現在住在舊宮的,是在新的米蘭大公的宮廷出入的那些學者、技師和藝術家。寬廣的舊宮,還作為其他都市來的外交使節以及史佛爾札家的賓客的住所。此外,前米蘭宮廷大臣法齊歐·迦樂蘭尼的遺孤——嘉琪莉亞·迦樂蘭尼,也是住在這樣的舊宮裡的一個。

嘉琪莉亞很年輕,還不到二十歲。這個年紀的艮家女子,如果不是嫁給父母挑選的婚姻對象,就是進了修道院,這是一般的情形。

但嘉琪莉亞的情況,兩者都不是。而是和一個冷漠的侍女費德麗卡,一起在這舊宮裡生活著。

人們對這件事並沒感到特別奇怪,因為把她帶進舊宮的,是前米蘭大公的弟弟——攝政大臣魯多維克·史佛爾札。年輕、至今未婚的攝政大臣,把幾位女性當作愛妾安置在舊宮裡,是廣為所知的事。嘉琪莉亞被認為是那樣的寵妾之一,不如說是當然的事。

對於這件事,嘉琪莉亞完全不談。被探問時,她通常是沉靜地微笑,巧妙地迴避回答。她的美貌在那樣的時候,對於避開人們的追問頗有用處。而且也沒有人想要冒犯攝政大臣,過分地去確認他們的關係。

在舊宮的生活,是否能稱為幸福,嘉琪莉亞不知道。但她知道自己是幸運的。

嘉琪莉亞愛好拉丁文書籍,也能和宮廷的人討論詩作。因為受到以做醫生為目標的哥哥的影響,從幼年起就受到比較高的教育。自從父親早逝後,她很小就養成細心觀察別人的習慣,也因此她的應對技巧非常好。即使沒有魯多維克這樣的後盾存在,嘉琪莉亞也能自然地融入宮廷里,這大部分得歸功於她自身的才智。

這大概就是幸福的事吧——望著擺飾在牆邊的素描,嘉琪莉亞思考著。至少,如果不是身處宮廷的話,是不會有機會認識那些才華卓越的人。這點,無疑是幸運的。

米蘭宮廷聘用了許多著名的學者和音樂家。魯多維克做了攝政大臣後,更進一步從其他國家招聘著名的藝術家。其中和嘉琪莉亞有親密交往的人也不少,但最先讓她想到的是那個奇妙的異鄉人。

被同盟國佛羅倫斯作為音樂使節派遣來的年輕藝術家。

是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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