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四章

因為寒冷又一直支撐自己的體重,手指頭有些不聽使喚。我焦躁地咂著舌與鎖頭纏鬥數分鐘後,鎖終於打開。

玻璃跌跌撞撞走了出來,不曉得到底被關在裡面幾個小時,連站也站不穩,動作異常緩慢。發抖的雙手像在合掌膜拜,臉凍成「一」的形狀,模樣十分可憐,加上在明亮的地方一瞧,被害程度比想像還嚴重。

「哇啊,快脫下來!哇啊哇啊……啊啊!」

不只因為水氣變色的大衣,裡面的制服上衣、裙子、褲襪、鞋子和書包,從頭頂的頭髮到腳都冰冷濕透,好像一擰就會擰出水。

「……簌簌簌簌……」

「現在是發出像漫畫一樣哭聲的時候嗎?」

玻璃的身體成了震動的物體,我硬是用扯的讓她把沉甸甸的大衣脫下來,接著把制服上衣也脫下來,放在洗手台。

「……四桶……」

「什麼?」

我也急忙脫下自己的大衣和上衣,披在玻璃衣物單薄的肩膀上。

「先穿上去!把衣服扣起來!」

「水、水……有四桶……嘩啦啦啦……從上面……」

她維持讓手臂穿過袖子的姿勢發著抖,虛無的目光獃滯地仰望天花板。難不成她冷到腦子凍壞了嗎?

「快把衣服扣上!真是的,振作點啊!」

不得已之下,我只好像個僕人幫她把上衣和大衣的扣子扣好。她前後左右搖晃身體。

「四桶……會、會死的,因為是四……」

她穿得很厚,我心裡著急得要命。寒冷的天氣里濕成這樣、冷成這樣、發抖成這樣,她真的很有可能凍死。

「……簡、簡、簡直是魔鬼……我偷偷在心裡這麼想……」

得讓她多穿點衣服保暖,對了,我剛好有件要帶回家洗的運動服。

「……可、可是那是自來水……應該是那裡……洗手台的……好、好險是那裡……」

從書包里扯出運動服,我把上衣像圍巾一樣纏在玻璃脖子上。現在不是在意外觀的時候。短暫的猶豫過後,長褲也圍到她脖子上。這當然不是一套乾淨的運動服,已經兩個月沒帶回家清洗,而且最倒霉的是褲子的屁股縫線正好碰到嘴巴。現在沒有多餘的時間拿下來重新整理,玻璃沒有埋怨、抗拒。

「……因、因為萬一是廁所裡面馬、馬馬、馬桶的污水,就……」

她拼了命地講著無聊的瑣事。

「你還真多話啊?」

「……」

她忽然安靜下來。俄羅斯娃娃圓滾滾的亡靈杵在洗手間里,厚重身影帶著十足壓迫感。咚、咚。

「安、安靜下來反而可怕……算了,你繼續講吧……」

「啊,是……如、如果是馬桶水,未免太過分了…………」

「自來水已經很過分了。」

「……啊啊……說得……也是……不過那個……其、其、其實她們也有慈、慈、慈悲……的一面呢!」

寒冷疑似會導致人類口吃,也有可能是因為實在太冷,在死前迴光返照。看著把下顎埋在我的運動服里講個不停的玻璃,我心裡異常不安。

「而、而且最後一桶是熱水喔!真、真的很好心!只、只可惜一下子就、就變、變冷了……」

「那是發生在幾點的事?」

「唔,兩、兩點左右……吧。」

紳士忽然出現,但我沒有餘力談論那個話題。

「三個小時以上啊,那還真是好心。」

我脖子上還有一條忘記取下的圍巾,我把圍巾拿下來包住玻璃濕透的頭髮,一圈一圈圍了上去,從後面緊緊綁住。「唔啊。」好像有慘叫聲傳出,不過我要自己不要在意。很好,完成了!暖呼呼的俄羅斯娃娃不倒翁。

我拿起玻璃的書包,把濕透的大衣和制服掛在肩膀上,當然也沒忘記帶走自己的書包。

「走吧!外面超級冷!小心別凍死了!」

「知、知道了……我會、加油……可是學長,我、我們要去哪……」

「藉助專業人士的力量!」

「專……?」

一走到外面,嚴冬冷冽的寒風毫不留情地襲來。要是不站穩腳步,似乎隨時

可能被吹得往後退。由我在前面擋風,玻璃跟在我背後,維持小跑步的步調埋頭前進。若沒有持續行走讓肌肉運動,恐怕我們兩個都會直接凍死在這個地方。

通過夜晚幽喑的樹林,走出市立體育場,我不時轉頭確認她有沒有確實跟在我後頭。儘管被風吹得東倒西歪,玻璃始終緊跟在後。

「學、學長!」

被圍巾圍住整張臉的隙縫間,她的雙眼看起來莫名明亮。

「嗯?」

「你、不冷、嗎?」

「不冷!我有練過!」

這當然是謊話,其實我硬逼自己忍住寒意。我身上只有一件襯衫加上薄T恤,不可能不覺得冷。我冷得要命,痛苦難受得像身處地獄,從剛才就止不住鼻水和發抖,不過我絕不會示弱。

「濱田!」

我半自暴自棄地拉開嗓門,玻璃的眼睛用力眨了一下。

「我的名字!濱田清澄!」

「……閑田、清澄……」

「是!濱!田!」

「冰田……」

「濱田!」

「冰田!」

「濱田!清澄!」

「冰田!七成!」

「清澄!奇怪?這兩個字你剛才不是說對了嗎?」

「對、對噗起,偶的皮子、塞豬了……鞋長!」

「什麼?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冰田鞋長!皮睡、皮睡快盧出來了。」

「聽不懂!」

「啊啊要盧出來了……唔……啊!偶、偶的皮子!」

「好可怕!好可怕!」

不知道為什麼我們的語氣都氣沖沖的,不停說著聽不懂的話,一味往前移動腳步。不久後抵達目的地。

「就是這裡,快進去!婆婆——」

我拉開透出明亮光線的玻璃門,剎那間,暖氣的熱氣如雲朵般湧來,我差點沒泛出淚水。「好暖和。」玻璃說著,雙手用力搓揉著臉。

我從小就認識這間乾洗店的婆婆,母親帶我搬到這裡後,我們一直受到她的照顧。

「怎麼啦?唉呀!這是怎麼回事?」

前半句話是對我說,後半句是對玻璃說。也難怪她會有這樣的反應,暖呼呼不倒翁確實是相當具有衝擊性的外型。

「婆婆,我有件事想找你商量。可以拜託你用最快的速度處理這套制服和大衣嗎?我當然會付錢。」

「現在收下衣服的話,最快也要明天,我想想,中午左右才能給你。」

「我不是要清洗,只是要弄乾。她是我學校的學妹,因為衣服濕了正傷腦筋。」

「雖然看得出來她很困擾……但怎麼會弄濕呢?外面有下雨嗎?」

「她遭到同學欺負,從上頭潑了四大桶水!而且是超級冰的自來水!」為了引起同情,我說得好像自己親眼看見整個過程。

「什麼?在這麼冷的天里嗎?」

「沒錯!而且後來她被拋在黑暗的空間里,一個人待了好幾個小時!」

「居然這麼過分!」

「對吧?所以可以請你儘快幫她弄乾衣服嗎?她這樣子沒辦法回家。」

我把玻璃又冰又濕的大衣和制服上衣放在櫃檯,「唉呀唉呀唉呀。」婆婆說著看向那些衣服,伸手觸摸確認,然後看著玻璃可憐的模樣,又轉頭看向背後的工作處。

「如果不需要清洗,嗯……這個嘛……」

婆婆猶豫著豎起兩根手指頭,「大概要這麼久。」也就是兩個小時。

「怎麼樣?你可以等兩小時嗎?」

一轉過頭,玻璃激動地搖頭,用力到把圍巾甩開,露出嬌小的臉龐。她奮力吸著鼻子,蹙起眉頭。

「不行……」

泫然欲泣的雙眼看著我,我直擊兩條透明鼻水從鼻子流出來的瞬間,於是隨手把放在櫃檯上的面紙盒遞給她。

「……啊,對噗起……流出來了……」

玻璃轉過身,舉起手使力擤鼻涕。也許是暖氣終於讓她恢複體溫,轉回來的臉頰泛起些微桃紅色。或許是經歷過受盡欺負後好不容易生還的凄慘體驗,簡直像解開了封印,臉上的表情看來格外生動。

「我沒辦法等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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