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三章

在星期一遇見藏本玻璃之後,星期二、星期三、星期四、星期五,日子一天天過去。

今天是只需要上半天課的星期六。幾乎所有學生要不是早就離開學校,就是參加社團活動,或是因為要做委員的工作而在吃午餐。返家的人潮走光了,鞋櫃附近只剩下我們。

「結果你能做的只有當個送鞋的嗎……來顆口香糖嗎?」

田丸說道,把撕下包裝紙的口香糖拋進自己嘴裡。

「才不是那樣。我也要一顆。」

「好啊。再說,如果你真的是負責送鞋的,那樣的工作表現根本不合格。」「因為我根本沒有管理好鞋子嘛。」

「你要努力精進啊,清澄同學,給你。」

猶如馴獸師拋飼料給動物表示嘉獎,田丸丟了一顆口香糖給我。我用手接住,感激地收下。

在那個星期一後,回家時像這樣在一年級的鞋櫃附近徘徊,找尋藏本玻璃散落的室內鞋成了我的日常工作。

不過,今天散落的位置是近來難度最高的。一隻鞋在垃圾桶里,我發現後收了起來,只是另一隻怎麼都找不到。明明是難得可以早點放學回家的星期六,我卻花了足足二十分鐘以上的時間讓田丸陪我一起找鞋子。

本來我們討論著好久沒到車站的商場吃漢堡,考生偶爾也需要放鬆一下心情。只是我們遲遲無法離開學校,寶貴的時間浪費在這種地方,我越來越覺得對不起田丸。

必須趕緊找到才行,心裡正暗自焦急時——

「啊!會不會是那個?」

田丸喊道。循著他指的方向望過去,我看見那隻室內鞋就在遠處擺放訪客用拖鞋的柜子上。啊啊,那樣的距離讓我不禁嘆息。

「居然跑到那麼遠的地方……」

我過去拿下來,終於收回那隻鞋子。這下兩隻鞋子都收了回來,我往早已清楚記得的藏本玻璃的鞋櫃,直接把鞋放到最裡面。

「這樣就行了。抱歉,讓你等那麼久。」

「無所謂啦,我肚子餓扁了。話說回來,清澄,你每天都在做這種事嗎?最近我們沒有一起回家,我都不知道。」

「其實也沒有人拜託我,只是我一直放不下心。」

「可是每天啊……」

「是啊,每天,她每天都遇到這種事情。」

和田丸一起離開放學後的校舍,我們自然而然加快了腳步走在通往校門口的路上。

現在還是白天,天空卻烏雲密布。雖然穿著大衣,但寒風依然吹得我們縮緊了身體。咻咻肆虐的寒風每次吹亂頭髮,我們就發出「唔」或是「啊」這類凄慘的叫聲,而且由於天氣寒冷,嘴裡的口香糖也變得硬邦邦的。

「那些傢伙還真不厭煩,都升上高中了,還有很多比亂丟女生鞋子有趣的事情吧。」

「就是說啊,真想叫他們把那股精力拿去做其他有用的事。話說回來,他們肯定也想對我說同樣的話吧。」

哈哈哈!田丸開心大笑。

「因為你都被人取了『閑閑學長』的外號啦。」

沒錯,我好像被人取了綽號。剛才在教室準備回家時,輕盈搖晃著一頭美麗秀髮的尾崎跑來告訴我們這件事情。

「情報。」

「什麼?」

「妹妹。」

「啊啊,你妹妹的情報嗎?」

「你的。」

「我?」

「一年級里。」

「我說啊……之前我也說過了,可以拜託你一次把話說完嗎?」

「他們。幫你。取了閑閑學長的綽號。閑著沒事做的學長,簡稱閑閑學長。妹妹給我的情報。超好笑。講完了。拜拜~」

……聽說就是這樣。

順帶一提,這位尾崎同學的成績比我優秀,早就透過推甄錄取東京某間有名的女子大學。總是自顧自說話的傢伙,人生藍圖也把別人拋在後頭嗎?太讓人羨慕了。

「真是的,開什麼玩笑。什麼閑閑學長嘛,別擅自幫別人縮短外號,再說我一點也不閑。」

「我們可是應屆考生呢。」

「還是岌岌可危的考生。」

確實,每天藏本玻璃回家後,我都在幫她找回被亂丟的鞋子。

之前,星期二時,我幫她重新寫了一張名條,也沒人拜託就擅自幫她貼在鞋柜上(這讓我想起某一天校長說的『破窗效應』,好像是城裡的景色和治安有關的理論,難得那個校長會講出發人省思的話題)。

而且每天午休時,我都會去一年級的教室觀察狀況(這讓我知道了兩件事。導師每天午休都會去巡視班上情形,以及藏本玻璃午休時什麼東西也沒吃)。

當然有許多一年級生看到我的舉動,結果讓他們產生「那個學長好閑……」的誤解,「不然就簡稱閑閑學長吧……」變成這個樣子。

不過這絕對是誤會,事實完全不是這樣。我這樣的行為不是因為閑著沒事做,其實我很忙,不能放過一分一秒用功的時間。

只是我「無法阻止自己這麼做」。

藏本玻璃本人依然毫無感謝的意思。雖然我壓根兒沒有期待這種事情發生,可是她真的完全、徹底、簡直、根本、到讓人發毛或發笑的程度!連一丁點也沒有感謝的意思。

也許是我注意著別貿然接觸對方,她才沒有再像第一次見面時那樣對我發狂。不過只要一注意到我的存在,她總是用兇狠的眼神瞪我。黑色視線的針刺向我,宛如打算注入毒液。

有時候,她的嘴巴也會動個不停。

將含有劇毒的視線釘在我身上後,她駝著背停止動作,似乎在說什麼。因為聲音很小聽不清楚,但聽見的話內容肯定非常不妙。如果是抱怨或是唾罵還不打緊,如果是詛咒之類的就很可怕了。再說藏本玻璃這個人是不是能用日文溝通的對象,至今我依然無法確定。

藏本玻璃就是這樣的人,從那個星期一到現在始終沒有改變。

不管別人對她做了什麼、說了什麼,她都忍耐下來,唯獨對想要保護她的我充滿敵意。你搞錯對象了吧……我不只一次有過這樣的想法。

然而,事情發展到這個階段,我發現認真思考「為什麼」或「怎麼老是針對我」這些問題也無濟於事。如同我只能用這種方式生存,或許那也是藏本玻璃的生存方式,她大概也「沒辦法阻止自己這麼做」。

簡單來說,我和藏本玻璃的生存方式不合。不過這也無可奈何,就像生存在同一個草原上不同種類的野生動物,我們只能以各自的做法向彼此表現自己的生存方式。「吃草不如吃肉!」向斑馬說這種事情也沒有意義,身為獅子的我即使認為肉是王道,斑馬也只會吃草,即使沒有草而面臨餓死的困境,斑馬也不會吃肉。

儘管心裡這麼開導自己,但實際上我做的事情,不就有點像是向飢餓的斑馬

說「快吃肉!」嗎?——不就是侵犯她生存方式的領域嗎?我心裡也這麼想過。

單方面以自己的想法擅自干涉他人,這麼做豈不是重蹈一年級時的覆轍?

善意也好正義也罷,這些都是美化過的「言語面具」。或許我只是用一副帥氣的面具,遮掩內心隱約傳出(這麼做不會太傲慢嗎?)的警告。說不定為了與對方來往時被拒絕也不會遭到傷害,或是不讓人看見自己受傷的模樣,我便用這種方式保護自己。古今中外的英雄需要面具,也許就是出自這個理由。以自己的想法干涉他人的人生,為了理直氣壯地跨越這條界線,藏起自己脆弱的真面目。哈——田丸往合掌的掌心吐出乳白色氣息,繼續說:

「不過今天還真冷,本來我想喝奶昔,可是喝了肯定會冷死。」

雖然是女生做起來很可愛的舉動,但男生這樣實在非常噁心。我刻意神情凝重地蹙起眉間,對他說:

「你要用自己的做法堅持自己的生存方式……我想是吧。」

「是嗎?那我要點巧克力奶昔。」

「我絕對要點玉米濃湯。現在是考試前的重要時期,況且我不想太操自己的消化器官和免疫系統。在此向你的腸胃致敬!實在是非常偉大的犧牲!」

「……我還是點玉米濃湯好了。」

在窗邊的位置坐下來閑聊時,「這不是玄悟和清澄嗎?」「喲!你們在做什麼?」五位班上的同學吵吵鬧鬧地走了進來。

他們似乎和我們一樣,考試前累積了不少壓力。大家把隔壁的桌子搬過來湊成一桌,一聊就停不下來。像是某人和某人疑似分手"那首歌賣了多少張、現在流行的心理遊戲、下一個變成脫星的偶像是誰,諸如此類的無聊話題接二連三。雖然是每天聚集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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