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四幕

——亂步被關進警視廳的拘留所已經過了幾天。

吞下淡然無味的早餐,打掃完身邊該整理的地方。

「——今天的慰問。」

金屬門上的一個小窗戶塞進了幾份報紙。

「謝謝…….」

道謝後,亂步伸出傷口還在疼痛的手接過這些報紙,然後開始確認報導內容。

——幾分鐘過後。

「……果然是這樣。」

他垮下肩膀,聲音中不經意透露出失望。

——偶座事件的嫌疑人尚未坦承犯案。

——墜落少女的動向不明。

——警視廳動手搜查,合作關係瓦解?

每條標題看起來一分一毫都沒有考慮過亂步與沙繪加兩人其實是被誣陷的可能性。

自森棲率領陸軍圍捕以來,亂步他們就被世人完全認知為「人偶座事件自導自演的幕後黑手」。

……她確實是個毒辣的人,自己又太過了解她。

只要把他們當成主謀,整樁案子肯定能好好收場。

然而——事實上亂步和沙繪加都不是犯人。

冤情依舊沒有得以昭雪的跡象,自己說的話也完全沒有人聽進去,在這樣的狀況下,亂步日復一日都在累積失望。

原來……誤解是如此容易蔓延開的東西;真相是繼續被隱瞞下去的存在啊……

「……唉。」

抬頭看著又厚又重的黑色牢門,亂步發出嘆息,隨著肺臟收縮,肋骨傳來一陣痛楚。如果真正的犯人一直找不到,倘若無法證明自己的清白。

……自己是否能夠活著從這個地方走出去呢。

「直截了當地說……」

中午過後的會客時間。桔梗咬著下唇以難過的神色說:

「目前情勢相當不妙……」

「……果然是這樣啊。」

雖然一直努力要自己別抱持期待,但聽到如此清楚的宣告,亂步還是忍不住沮喪。跟在桔梗身後走進來的睡蓮低著頭臉上凈是苦惱……一度抬頭瞧見亂步的臉,眼淚就開始紛紛落下。

「就像之前提的,我在獨自進行調查,警視廳內也有不認為你們是主謀的人……帝都日日雜報的各位都很擔心你,就像今天,跟你同期的記者也來申請會面,只是……」

桔梗的手扶著額頭,一副承認慘敗的模樣。

「……署里協助警視的同仁還是太多了。」

「……原來如此。」

進到這個拘留所之後,亂步清楚得近乎厭惡地認知到森棲警視在署里的「權力」。警視廳內有幾個派系彼此勾心鬥角,其中站在最大派系頂點的人似乎就是森棲警視。竟然有人願意追隨那種人,這讓亂步很吃驚,看樣子警視確實在政府與軍部都有門路,在署里的政治手段也很高明,只要受到他的青睞,就此飛黃騰達的可能性也很大,所以遵照他意思行動的人數也相當可觀。

因此——像桔梗這樣站在公平立場進行搜查的人為數極少。

其他人幾乎都只會唯唯諾諾遵從警視的指示。

早知事清會變成這樣,當初他應該先請教臼杵政治財經界與警視廳之間的關係。

「總之我接下來也會繼續搜查,還會繼續召集願意協助的人,所以……希望你一定要堅強。」

「……我明白了。」

在連日的嚴厲偵詢下,亂步的身心損耗得愈來愈嚴重。

怒罵、毆打、一味將人逼到絕境,警視的偵詢手法——比起追求事實真相,更應該說是在拷問,現在他的全身也還在因為調查過程中獲得的傷口而疼痛。

只是——儘管如此亂步還是沒有捨棄將「事情的真相」傳播到世上的意志。

他得洗脫被冤枉的罪名,補償自己犯下的罪行,得公開警察機構的腐敗.敦促組織進行改善。

唯有這個不輕易消失的意志——讓整個人被逼到絕路的亂步還能在岌岌可危的臨界點撐住精神。

「——偵詢的時間到了。」

牢門自桔梗的身後開啟,森棲警視走了進來。

「來得正好,火之星也留下觀摩吧。今天這個日子,我一定要讓這個男的認罪!」

*

警視立刻取出握在右手的警棍,聲勢十足地往下揮。

頭頂有一股衝擊竄過,亂步的意識也隨之漸去漸遠。

但就在他即將倒向地板時,警視扯住他的頭髮。

「哎呀,你要睡我可還嫌早呢。」

亂步再次被迫跪坐在警視前面。

「你還不識相點,說出真相嗎……」

警視抱著胳膊,帶著不耐煩的表情俯視亂步。

「你再這麼繼續隱藏情報,痛苦也只會一直延續下去喔?只要承認自己犯下的罪行,說明事情經過,你就能從痛苦之中解脫了……」

——以偵詢為名的「拷問」已經長達一個小時以上。

警視打從一開始便讓亂步吃盡「肉體上的痛苦」,實際上就是一直在強逼他認罪。

「我什麼都沒有做……」

亂步嘗著口中鮮血的滋味,重申跟以往相同的主張。

「我沒做過的事……要我怎麼承認!」

「……唉。」

森棲嘆了一口氣——再度舉起警棒毆打亂步的臉頰。

「……我已經沒有時間再跟你耗了……看來我只能判斷你還需要嘗嘗更大的痛苦啊……」

「……警視!」

站在旁邊的桔梗一副再也忍不住叫出聲來。

「他主張自己是清白的……可是你卻對他施以這種暴行……這樣太不人道……」

她的臉龐顯得很緊張。

想必是因為她相當清楚在這種情況下違抗森棲是多麼危險的事。

在她身旁的睡蓮則雙手捂著臉,強行忍住哽咽。

「犯罪者人人……都會爭辯自己是清白的。」

警視一面說,一面用警棍的握柄戳了戳亂步的頭。

「而『痛楚』才是讓人類做出行為表示的最原始且最準確的方法。如果沒有這方法,我都不知道會有多少罪大惡極的惡人被放縱在外頭遊盪、不受制裁。何況這次的事件可是讓整個帝都陷入混亂,眾多帝都百姓成為犧牲的重大案件,所以說——」

警視抬起右腳——往亂步的肚子一踢。

劇烈的疼痛與作嘔的感覺襲來,讓亂步咳了又咳。

「——對該嫌疑犯的調查自然也得準備相符的痛苦。」

太過自以為是的論調——聽得亂步頓覺怒火中燒。

這男人的行動全都是為了讓人「認罪」,絕不是為了查明「事實」。

至今為止——警視也是用這種方法對嫌疑犯進行偵詢嗎?

若是如此……又有多少無辜的人「招認」自己的罪狀呢?

「來吧,快點招出來。」

森棲用他穿著皮靴的腳一次又一次踢向亂步。

然後——

「這麼不誠實的態度——可是會讓你家鄉的父母顏面盡失喔?」

——彷彿在可憐他的聲音繼續說:

「你還要再這樣繼續不孝嗎……?我認為趕緊認罪、接受嚴懲才是如今的你所能盡到的最大孝心啊。」

亂步咬緊牙根,後臼齒處磨出一種惱人的聲音。

——在說什麼?

這男人……又哪裡知道他與他家人經歷過些什麼。

像這種將無中生有的罪名強加在別人身上的人,豈會懂得被冠上無中生有的罪名後,他與他家人所承受的痛苦?

「……給我記著。」

亂步口中斷斷續續說出宛如詛咒的話。

「等到真相大白時……我一踏出這裡……」

「……嗯?你打算怎樣啊?」

「……我會寫出報導,讓全國知道你那草率的搜查,還有違法的偵詢實情……」

「……原來如此。」

森棲警視放開扯著亂步頭髮的手,在附近一張椅子坐下來。

「換句話說……你的意思是一旦被釋放,你就會用報導來制裁我是嗎……?」

「沒錯……只要讓這種事公開在光天化日下,可不是革職就能了事了……下一次,將輪到你被制裁……」

「……賜野!」

桔梗急忙大喝。

「哼……」

警視故意哼了一聲,搖搖頭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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