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正十一年三月十六日
帝都日日雜報早報
墜落少女與人偶座交戰上野
昨晚,晚間八點左右。約有十隻活人偶出現在上野,攻擊行經附近的帝都百姓。返家途中的男性及學生等,共計有十一人死亡。隨後,墜落少女現身,令活人偶自高處摔落進而擊退。
這是人偶座發動的第十二件攻擊事件。
與墜落少女的交戰則是第六次。
另外,此次乃本報記者首度成功目擊戰鬥,接下來將詳細報導該經過——
*
「究竟要說幾次你才會懂啊?」
中午過後的曲町區富士見町,帝都日日雜報的記者室內。
總編東條皺起眉頭,捻著八字鬍。
「我也很清楚賜野你的努力。放眼帝都,曾親眼目睹墜落少女作戰的記者想來就只有你一人吧。雖說如此,你寫的報導實在是足可將這個強項輕易抵銷掉——無趣啊。」
坐在皮椅上的他,身體肥碩無比,就像超出三方(註:さんぽう,放鏡餅的供桌叫作三方)的鏡餅一樣,但是從中釋放出來的可是跟喜慶氣息八竿子打不著的不滿。
他滿臉苦惱將視線移向窗外,隔壁樓房屋頂上的傳信鴿籠與神樂坂的街景映入眼帘。帝都連日來都是暖和的好天氣,今天卻吹著讓人聯想到寒冬的冷風。
「比方說,你看看這些報導。」
東條拿出幾份其他報社的早報,排列在桌上。
「書賈新聞、時事報社、每朝國報都沒有親眼目睹戰鬥,但光靠事後採訪就能寫出如此引人注目的報導。這樣一來,不管你的採訪內容品質再怎麼高,帝都人民的眼睛都還是會移到這些報紙上去。」
的確,一句句容易引人注目、嘩眾取寵意圖明顯的標題躍然於那些報章上。
「戰慄!墜落少女的殘忍殺戮!」
「大量死者!上野車站前的人間煉獄。」
「無差別攻擊的邪魔歪道人偶座。」
但亂步看到這些標題——就半反射性感到厭惡。
「這種報導……我絕對寫不出來!」
亂步以強而有力的聲音堅稱。
「什麼殘忍殺戮、人間煉獄、邪魔歪道……使用這些字眼只會徒增帝都民眾的不安啊。也許確實能吸引人的目光,但這種做法是錯的。報紙首先該傳達的是客觀事實才對!」
「……你說的話我當然明白。」
大概領悟到只靠強迫沒什麼成效,東條改用曉以大義的口吻說:
「儘管如此,既然我們是家報社,就必須讓人們有意買來閱讀才行啊。所以說,無論如何都有必要把『人偶座事件』的報導寫得更加聳動,因為墜落少女跟活人偶的戰鬥是帝都百姓現今關注的一件大事啊。」
——自稱是「人偶座座長」的傢伙初次發布犯罪預告的時間是在三個月前。
「——帝都中缺乏血的香味,缺乏悲嘆、憤怒與絕望。因此就由我們人偶座來讓混亂與殺戮的花朵綻放吧。」
警視廳與各家報社都收到這樣的書面內容——隨後「活人偶」也跟著開始攻擊人類。
——活人偶。
乍看之下,它們就像做得非常精緻的人偶。高度林林總總,有些只到幼兒程度,也有的巨大如熊,將捕獲的個體進行分析之後發現,它們的軀幹是由桐木、頭髮是馬鬃、眼珠則用玻璃打造。
然而,不管多麼仔細調查——還是查不出單純的人偶是在何種原理下「自由行動」。
運用於身體內部構造的金屬加工方法,以及能夠理解人語、自行發話的機關也完全沒有釐清。
換句話說,它們是——透過超出現代科學領域的力量來行動並攻擊帝都人民。
在大力推崇「現代化」,科技發展蓬勃的大正盛世中——帝都百姓過著對違反常理的怪物擔心受怕的日子。
「——對了,今天又收到『座長』寄來的犯案聲明了。」
東條遞給亂步一張紙。
「這下——又要再度引起帝都民眾的關注了。」
上頭以風格獨特,有稜有角的硬筆字寫道:讓帝都陷入混亂的計畫正順利進行中,今後還會持續進行攻擊,然後——
「本人既是座長也是演員,下次公演我將站上舞台,讓各位親身目睹我的演技。」
聲明以這段文字作結。
「座長將參加公演……」
「意思就是主謀者終於要親自走上戰場了吧。當然那麼一來,就會跟墜落少女直接正面交鋒了。」
——人偶座的攻擊發生不久之後。
時間追溯起來差不多是在一個月前——一名少女挺身迎擊活人偶。
全身包裹在大紅色禮服內,施展妖異法術的少女,其真實身分不詳。
她比任何人都還迅速察覺活人偶的出現,隨之現身於案發現場——以強大無比的力量不斷打倒那些人偶。
當時正值警官隊為了如何對付活人偶感到棘手的時候,帝都百姓可是欣然樂見她的活躍,大肆吹捧,說她是守護每個人的「正義使者」,還從她有如「墜落」般飛舞於空中的模樣,為她取了一個特別的昵稱——「墜落少女」。實際上因為她的出現而保住一條小命的人,應該攀升到相當可觀的人數了。
然而……一個月過後的現在。
目前的實際狀況是,她的性情逐漸顯現之後,她也跟活人偶一樣——或者該說是加倍——成為帝都百姓畏懼的存在。
「墜落少女的登場、座長的參戰……到了這一步,說所有帝都民眾關注的焦點都集中在這事件上也不為過,所以,真的什麼方法都行……」
不知不覺間,東條的聲音開始醞釀出懇求的氛圍。
「有沒有什麼對策可以打破現狀,讓我們贏過其他報紙啊……?」
……被他這麼一示弱,亂步的態度倒也不好再如此強硬。
東條畢竟也是讓自己保住記者飯碗的恩人。他雖然一個勁地拒絕了他的遊說,但還是在此改變一下方針吧。
其實……今後的對策已經準備好了。
「昨天採訪過後……」
「嗯。」
「我獲得了也許能夠直擊『人偶座事件』真相的線索。」
「……線索?」
東條表示出興趣,摸了摸下巴。
「是。其他報社肯定沒有的重要線索。」
「喔……」
雖然有點難以置信,但他很清楚亂步絕不是會在這種情況下誇大其辭的人。東條專註地聽亂步把話說下去。
「今天接下來的時間,我打算循著這份線索去採訪,如果能夠進行順利——想必能夠吸引許多帝都民眾的目光。」
「……原來如此。」
東條點了點頭,眯起眼睛。
垂下視線,像在思索什麼似的摸了一會兒下巴後,他說:
「……好。」
他連計畫的內容都沒有詳加詢問,只是直視亂步的眼睛。
「那我就不再刻意打聽下去了,讓我拭目以待吧。絕對要寫出比得上並超越其他報社的報導來喔。」
「了解。」
「那你就照樣去跟牧島拿記者章吧。」
「謝謝。」
亂步行了一禮後回到自己的座位,然後開始整理用品準備外出。
他的心跳逐漸加快,握住公事包的手充滿力量。
今天的採訪肯定會左右自己的記者生涯——說不定甚至是自己的人生。
*
「不過還真虧你能採訪那種事件啊。」
走在通往都電車站的外濠環狀道路時,臼杵久作半是無奈地這麼說。
「人偶座和墜落少女都是一團謎,還有一堆讓人覺得恐怖的事不是嗎?」
臼杵有著一張看不出來才十七歲的成熟臉龐,個性心直口快的他是跟亂步同時期進入報社的記者,專跑政治經濟線。同樣都是下午要進行採訪的關係,兩人便一起走出報社。
「啊,關於這點我也無法否定。」
亂步一面苦笑一面點頭。
「直接看到的活人偶的確恐怖得讓人站不住腳。」
「……不,活人偶也許是那樣沒錯啦。」
臼杵低聲說:
「但我怕的是『墜落少女』啊……」
「……喔,是這樣啊。」
「一想到帝都人民的性命是被那種『惡人』守護著,就無法打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