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緹豐的花園

我知道的就僅僅是有光。但不清楚那光的來源。

也無法把握這裡是哪兒,這就是我的現狀。

自己到底身在何處,又是從何處而來?我沒有這部分記憶,不知道被我落在了哪裡。或許我是剛剛出生也說不定。不管怎麼說,我分不清上下前後。不過光就在那裡,不知是遠是近。

我知道,我應該往有光的地方走。

祈願朝有光的方向移動後,我開始前進。活動身體,就有撥開什麼東西的感覺傳了過來,還有什麼東西活動著,像是要包覆我的表面。但想要辨別那是什麼卻無法如願。我能面向的只有光。

不知前進了多久。光一點點地變強。我把這看作是自己在朝光的方向前進的佐證,總覺得放下了心來。但不知道光的本來面目,在前方是否真的有我所期望的東西也就還不明了。此外,自己所期望的是什麼,這一疑問也隨之萌芽。連自己是怎樣的東西都還沒有把握的我,看得到自己到期望嗎?

不久,光廣闊地延展開來。來到被光芒環繞的地方,又感受到了有別於之前的觸感。另一種溫度的流體朝我撞了過來,而光則逐漸減弱,黑色的東西從一端流出。這種東西的出現方式,立刻讓我感到不安——來到這裡真的好嗎?

流體也隨著我不斷承受而發生變化。那個尖銳冰冷的東西逐漸變大、硬化。感覺有什麼東西逼近了。「什麼東西」指的是什麼東西呢?在我外側存在的東西又是什麼?在一切都是未知的「什麼東西」的狀態下,我不得不做出判斷。

我嘗試對自己施加反向的運動。儘管連這一行為有沒有正確得到實踐並不明了,但我接觸到的東西變得平和。包住我的東西開始鬆緩,然後,突然停止了。相應地,至今為止不存在的東西出現了。在下面。我開始能意識到自己的下側了。我終於接觸到了什麼東西。下側傳來大致均等的觸感,於是我能判斷出那是平坦的東西。

可我知道的也就這麼多,之後就只剩下乾燥的氣味。

有時,會有冰冷的東西流過來。那和不久前黏著不放的東西相似,但相比之下緩慢得多。我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起初看不到的光也漸漸出現。

我煩惱起來,要不要再次朝著光移動呢?

就在我猶豫時,光遠去了。我在一片漆黑中感到後悔。但,光再次到來。消失。到來。而下側則依舊平坦而堅固。變化的僅僅是光的有無。

不知不覺中,「要去哪裡」這個問題演化為「我是什麼」這一探求。

這重複了多少次呢?

突然,包住下側似的平坦的東西離開了。取而代之我下側碰到的是柔軟的東西,質感乾燥清爽。發生了什麼呢?為了掌握情況,我靜觀其變。

我似乎感到光稍稍靠近了。然後,有什麼略強地流過,與我交叉。

感受到那個變化,再加上接下來的事,我確信了。

移動的不是下側的東西,而是我。

有什麼別的東西把我移動了。不,是正在移動。

毫無疑問,我無法感知的另一側有什麼正在擴展。其中的什麼東西,為什麼要移動我呢?對那個「什麼東西」來說,我是怎樣的東西呢?

那東西和至今為止的流體或光相比氣氛不同,感覺是白色的塊狀物。

要是我想離開,倒也做得到。不過,我很好奇移動我的東西是什麼。能否理解這件事,也會關係到對置身於寬闊之處的自身的把握。

我是這麼想的。

後來,我被帶到各種地方。觸摸我的東西的質感第二、第三次發生變化,而且時軟時硬,各式各樣。最後再次是平坦的東西蓋住下側。這一情況暫時持續下去,貌似總算安頓下來了。周圍的氣味並不幹燥,伴著獨特的刺激。不過,我並沒有產生不愉快的想法。

明明不明底細的東西再次增加,我卻沒有感到不安,反而過得悠然。

而那陣氣味,不久後也和我分開。自己被吞入無臭無味的光中,在那裡,什麼東西接觸我的機會增加了。試探似的微弱刺激到來。偶爾,下側的感覺會消失又立刻恢複,我似乎是在被隨意地移動。

那個什麼東西在嘗試和我交流。根據次數,我如此判斷。衝擊很弱,於是我能推測出那不是攻擊性的接觸。除我以外的,什麼東西。而我沒有辦法去了解那是什麼。不知不覺間,我開始在反覆的接觸中感到焦躁。

我思考接觸的意義。會不會是對我有什麼需求?我無法主動給出任何東西。我想要回應,但,什麼也做不到。

沒過多久,另外的什麼東西來到了身邊。

隨之而來的,是以前體驗過的刺激性香氣。

自那以來,那陣香氣便常伴身邊。

香氣會漸漸淡薄,而後突然恢複原來的新鮮與清爽。

這一推移變化,教會我「日期」的概念。

那樣的我,現在生活在別的行星上。

得到機械構造的身體,獲得視覺,連聽覺也變得自由。

在這之中積攢了眾多的人生。而最深處,便是她的存在。把我撿起,教會我很多事的她。靠著她,以及對那陣香氣的意識,自己和他人的概念才得以明確。一切,都是從那裡開始。

話雖如此,我對她的了解卻僅限於傳聞,連身姿容貌也不知道。

就算想知道,那部分記錄也太過古老。

從一開始,我期望能夠相會的東西就幾乎沒有什麼得以留存。唯一留下的東西,如今,正和我一起沐浴在火紅的落日餘暉之下。

透過裝在牆壁一角的玻璃向外看去,太陽正要落山。被廢棄的城鎮上,背負起原本的煙熏色和夕陽混雜而成的赤銅色。在那片街道的背景下,青白色的線條將天空染上色彩。

小型的飛翔物體成群結隊在天空中穿行。看起來像鰩魚,也有人把那看成是青色的蝴蝶。要我說的話,還是更像蝴蝶吧。要是住在居住區的人類看到了,大概會慌忙逃走藏起來。負責花園警衛的機械人偶也感知到那些生命體從左右跑了過來。無論哪個機械人偶,臉上都平板單調。

這是為了行動時不讓那些傢伙發覺,將原有的東西去除後開發的。如果借用參與機械人偶開發的那些人的表達,沒有五官的機械人偶是第四代。這是現在的主流,它們為戰鬥而生。

由於還有一定距離,機械人偶沒有立即展開攻擊行動。也有圍住外壁般盛開的花的原因,青色的蝴蝶在遠方的空中一閃而過,離開了。確認蝴蝶消失到拉遠視角也無法發現的距離後,機械人偶回到周圍繼續警戒。在那之後,我繼續望著外面。

被人偶踏過的花若無其事地,在和煦的晚風中躍動。

據說那些飛蟲似的飛翔物體不是自然出現,而是從宇宙來的。和我一樣。過去的我是從地底出現,還是從宇宙飛來的呢?就連這點我也仍然不了解,但這次確實是從宇宙降落。因此可以稱為外星人。

最初和這顆星球的居民接觸時,我也是如此自我介紹的。

當然,彼此都是外星人,語言不通,當時的自我介紹也沒有意義。

「………………………………………」

4552年,人類和動植物的數量靜靜地不斷減少。

時間追溯到一千五百年前。大規模爆炸、虐殺、大火——這顆星球與這些無關,但生命靜悄悄地消失。幾乎與此同時出現的,是青白色的飛蟲。根據研究的結果,人們得出那種飛蟲在捕食生命的結論。它們沒有張開大嘴,溫和地拍動翅膀。回過神時肉體已經被剜去。柔美的青色讓人感受不到敵意,不會立即為看到的人帶來恐懼。明白一切的時候,人類已經開始受到無法挽回的損害。

爆發性增殖的青色飛蟲擠滿這顆星球,也是距今數百年前的過去了。自那以來,包括人類在內的生命體便走上了數量持續減少的單行道。儘管那一趨勢隨著飛蟲個體數降低而趨於穩定,但維持物種延續所必須的數量被打破,衰退未能停步。

人類滅亡無法避免。他們消失時,被留下的機械人偶又會看著什麼呢?

已經沉入地面的夕陽在我身後也打下影子。而回頭朝拖長的人影看去,便有種真的成為人類似的心情。但我不是人類。也不是機械。

我的本體,不過是埋在頭部的那個東西。其他的一切,都是後來附加的部件。可是說到人類,具備哪些部分能算作人類,這個界線很難定義。失去手腳就不是人了嗎?只要有腦袋就算是人嗎?

只要有心靈就能成為人嗎?我能夠詢問的人,已經少之又少了。

在這周邊剩下的人們建造了半圓形的大型設施,用來當作避難居住區。現在我所在的就是那裡,是一座從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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