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我的手

花咲老師和木曾老師是合作創作的小說家組合。

甲斐老師是輕小說作家。

吉川老師自封注純文學作家。

然後,這裡還有一個人。

十四歲。小說家(志向)。

「哼哈!」

我一記頭槌頂掉「志向」那部分。由於晃得太猛,頭有點痛。

「你突然興奮起來,好可怕哦。」

從店裡出來的小侑戲謔地表示恐怖,她不怎麼有稜角的眼睛睜得更圓了,而瞳仁似乎跟不上那個行動,被孤立在中央。

「腦門裂了哦。」

「真的假的?」

我伸手去確認。見此,小侑笑了。

「抱歉,是裂了似的痕迹。」

「哈哈哈,小侑的近視眼也登堂入室了呀。」

小侑失去了準確看清遠處的能力。她的眼睛現在變得更適合看近處的東西了。不然嘛,還能換種說法:想看遠的東西,站近了看便是。實際上,小侑好像也沒有感到特別不方便。

過了六點,開在小侑家裡的拉麵店的客人便會一口氣減少。是家只有白天生意才會興隆的店。由於是在繁華街區,無論白天還是晚上都相當喧鬧,不過果然晚上讓人感到危險吧。一般來說,看不見遠處意味著會產生恐懼。

小侑倒是不在乎。雖然說不清緣由,不過小侑是個奇怪的人。

「還有鼻尖好紅。」

「這點感覺一直都這樣。」

「是呀。」

被她指出這點,我蹭了蹭鼻尖。雖然看不見,不過和往常一樣的鼻子好像就在那個位置。

「大概是因為我哼哧哼哧地走得大步流星才變紅的吧?」

「啊——有可能。小條你,腳步快得浪費嘛。」

唔呵呵,小侑不知為什麼笑了。快比慢更好不是嗎。因為能走快也能走慢。

本來,走得快就是為了追求速度。

因為能走慢就放慢腳步,其結果只會搞得自己不自在。

「感覺活得爭分奪秒似的。」

慌慌張張的會摔倒哦,小侑說著笑得晃了晃肩膀。她和我一樣是十四歲的美少女。別人愛怎麼說怎麼說,對我來說小侑就是美少女。把她後面稍短兩側留長的頭髮伸手拿起,頭髮會颯颯地從指間散落。這點我特別中意。

「畢竟誰也不知道自己會什麼時候死嘛。死了不就完了?」

「是嗎?」

小侑環視店裡隨便地說道。黃土色的牆上貼滿舊照片。其中沒有名人來店裡時的合影一類東西,全都是和家人一起生活的照片。貼上那些照片的主犯——小侑的父親正一邊給鮮紅色的櫃檯消毒一邊擦拭。

不點拉麵就賴在店裡的我似乎沒被當作客人,不過這也是理所當然了。

「我可不相信什麼死後的世界。都是0。只要死了就會歸零。豬也好牛也好都是這樣。而我們卻不停把那個0向自己內部收容,想讓它向1靠近,真是奇怪的生物。」

詩一樣的語言一連串一連串地涌了出來。小侑說,我這是醉糊塗了。

「小條,剛才的話再說一遍看看。」

「誒?」

一瞬間,我沒說出話來。想法的言語化失敗了。

「呵,所謂的感動嘛,是一期一會的啊。掉頭回去也沒法再體會一次。」

我是覺得自己辯解得不錯,不過小侑聽了卻冷淡地眯起眼睛。

「還真有嘴上會說『呵』的人啊。」

嗚哇——小侑佩服地離開了。

「呵。」

看來她被我感動了。似乎地道的創作者每天的行動都很有創意。

但老實說我不怎麼開心。果然還是本業被認同才好。

沒過多久小侑就回來了。她還是一屁股坐在對面的椅子上,雙手包住下巴似地托著腦袋。

「小條應該很會演啞劇。」

「為哈?」

「要怎麼創作乍看富有深意其實內容空泛的東西,你不都熟門熟路了嘛。」

「哈哈——哎,誰叫我是寫小說的呢!」

「到底要什麼樣的挖苦才能讓你老實地接受啊……」

小侑又走了。真是個忙人。但,走到半路忽地回過頭。

「說——起來,小條不用筆名嗎?」

「嗯,啊——我是想著,等我出名了,你和你家裡的親戚不就更方便拿我的名字出去顯擺了嘛。」

「多——謝你為我考慮了。」

這麼說著,小侑噗呵嘿嘿嘿地忍不住笑了出來。

「看來你看到光明的未來了呀。」

聽我這麼一說,小侑弓著背抖動肩膀。看來這話對她相當受用。

「小條的這種地方,我稍稍有點想學習。」

「誒,只有一點嗎?」

「算了吧算了吧。」小侑的父親低著頭嘀咕道。我可是聽到了喔。

「況且,小條為什麼要在拉麵店寫小說?」

「在家庭餐廳寫的話就是作家了?」

「絕對是那樣沒錯。」

「這樣啊——」

小侑說得自信滿滿,於是我也如此接受。但附近沒有家庭餐廳,也沒有精緻的咖啡店。這條大街也就是有幾家大眾酒館。

「那我就是會成為第一個在拉麵店裡寫稿子的小說家的出色人才了。」

光是想像一下我就情緒高漲。如果能實現,肯定會在哪裡留下記錄吧。

當然,不在家裡而是來外面寫是有原因的。但,和小侑沒有關係。

我不打算連和她沒關係的事都隨便告訴她。

嗯哼——哼——,小侑哼著歌搖搖晃晃。要說她這樣是不是心情不錯,其實也並沒這回事。小侑總是心情平和。殘酷的時候也同樣平和。

「你一直說個不停,有件事我都沒機會問。」

「什麼事——?」

「小條你為什麼想成小說家?」

正在動筆的手停下了。小侑完全不理桌上的筆記本,光是看著我。

「我並不是想做小說家啊。」

「哦,這——樣啊。」

我放下筆,手指滴溜溜在空中打轉。

「種下向日葵的種子就會長出向日葵。」

「嗯?」

「龍虱的孩子會長成龍虱……所以,我也會成為小說家。」

我懂我懂——我對這番話里完美的走向表示理解。「嗯——?」小侑的理解很遲。

「是不是有點難了?」

「『有點』嗎……這就是所謂的比喻表達?」

「下次問我,我就選小侑能聽懂的話來講。」

「小條怎麼就成小說家了?」

「哈哈哈瞧你這個性急勁兒。」

小侑完全不懂餘韻這個東西。聽我那麼說,不應該隔一段時間再問嘛。

話說,我還沒成小說家呢。現在正要去當。

「哎,作詞作曲也膩了,也有改變興趣這個原因吧」

「小條你喜歡裝模作樣地講話,語氣不安定呢。」

咚咚,她說著不客氣地來敲人家腦袋。裡面塞得滿滿的,讓聲音很沉悶。

「能不能當上呢,小說家。」

「能啊,已經註定了。」

我如此決定過,以及現在待在這裡。這一事實至少讓「能當上」變得可信。

「誒——你怎麼知道?」

「小侑你聽好,我決定的事情就是絕對的。在決定的瞬間,那件事必定在未來發生。如果不發生,那現在的我便會產生矛盾,然後消失吧。現在我毫無疑問待在這裡,光是這樣未來就是確定的喔,不會有錯。」

聽我解釋自己的主張,小侑啊~哈哈哈地曼聲笑了。她父親那邊用手指在腦袋側面滴溜溜打轉嘆著氣。無論哪個人的反應都不出我所料。

得到他人理解這種事,充其量是僥倖程度的幻想。

「不過也是,說不定不怪到小條這個地步就當不成小說家。」

「有一定道理。」

「原來你知道自己奇怪啊……」

「如果不讓自己變得不普通,就無法脫離平凡。」

腦子深處有什麼在如此主張。我遵從這個想法起舞。

宛如小丑。可比起端坐的王,我更想做小丑。

因為我覺得如果不行動,就會真的永遠也動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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